第三章 地壓_地底世界(全四冊)_思兔 

第三章 地壓(1 / 1)

羅大舌頭到地槽中取水時,看到自己手背上的血管筋絡全部向外凸起,而且內部呈現出一種不祥的瘀青,顯得皮膚格外蒼白。他知道其中厲害,忙把手伸到電石燈下,讓司馬灰等人看看這是怎麼回事。

西國以珠為貴,或許古樓蘭先王的陪葬品中陳列著許多夜光寶珠,能夠照如明月,但在陰晦潮濕的環境中曆時兩千餘年,如今也早都變成漆黑的炭狀物了,因此這地槽處在絕對黑暗之中,內部沒有任何光線存在。

探險隊置身其中就如跌進了無邊的濃墨,麵對麵站著都看不見對方的五官輪廓,要不是羅大舌頭將燈光照在自己手上,也不會發現身體產生了異變。此刻眾人湊在電石燈下,才察覺到並非是他一個人的身上存在這種反常跡象,其餘幾人的情況也完全相同,似乎有種黑暗物質在不知不覺中侵入了人體內部。

勝香鄰感到十分詫異:“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羅大舌頭說:“我雖然不懂科學,但多少還具備一些古老的常識,咱這回可真完了!1973年緬甸萊朗鬨傳染病,好像叫什麼黑鼠疫,死亡率接近百分之九十九點八,整村整寨地死人,我親眼瞧見過那些人臨死前的樣子,就跟咱們現在的症狀是一模一樣,從發病到死亡用不了一天,什麼時候口吐白沫、鼻流黑血就要一命嗚呼了。”

通信班長劉江河驚道:“咱們大概是被地穀中的沙鼠傳染了,那些土賊都是這麼死的!”

司馬灰起疑道:“羅寨主,請你用你那些古老的常識分析一下,既然咱們感染了鼠類傳播的高死亡率疫情,又都到晚期了,可為什麼沒有出現冷熱發抖的普遍症狀?”

羅大舌頭解釋不出個所以然,隻好說:“這世界上最好的死法,就是事先沒有經過考慮的死亡,也就是死得越突然越好。如今大夥兒死到臨頭了,你還非逼著我深入考慮這種問題,簡直太他媽不講革命人道主義精神了。”

勝香鄰聽出司馬灰言外之意,就問:“你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

司馬灰說:“古樓蘭先主安歸摩拿的棺槨設置在地槽底部的台地上,沒有夯土牆和地宮,上下左右無遮無攔,這在葬法中稱為‘絕地通天’。咱們穿過地穀之後,沿著峭壁間的皺褶斷裂帶就可以一直下到‘黑門’內部。我看這尊羊首蛇身的船形棺槨附近枯骨累累,可能都是些殉葬者,也可能是抬棺獻寶的奴隸,下來之後就再沒回去,這些人不逃不散枯坐在原地等死,顯得很不合情理,除非地槽中有什麼無影無形的東西將活人束縛於此。而憋寶古書中的插圖,也借著利用腐屍取玉髓的掘藏方術來暗示不能下到地槽深處。”

勝香鄰問司馬灰:“山窗上探出峭壁的平台狹窄陡峭,縱有猛禽飛下攫取腐屍,受到驚嚇後也未必能將屍體拋在山窗附近,何況那夥法國人及趙老憋並沒有進入地槽,但他們還是死在了外邊,這件怪事又怎麼解釋?”

司馬灰說:“圖中涉及的內容隻是一個隱喻,法國人完全可以重金雇用一些不知死活的土賊下來摸寶,畢竟這世上就是人命最不值錢。可地穀中從來沒有一個人活著出去,即使停留在山窗以外安全區域的人也全都莫名其妙地倒斃在了路上,這個現象足以說明‘黑門’裡存在某種謎咒,這裡隻能進而不能出,任何違反這一規律的人都會暴亡。”

劉江河很難理解司馬灰的話:“要是這地穀中存在樓蘭古屍留下的詛咒,使外來者在踏入地穀的一瞬間就注定有來無回,咱們還不裡外都是個死?與感染上‘黑鼠病’身亡又有什麼區彆?現在說這件事還有意義嗎?”

司馬灰說:“當然有區彆,‘黑鼠病’是滅絕性的疫情,感染傳播迅速,死亡率奇高,要是真得上誰也救不了,但我認為咱們並不是被病菌感染了。古樓蘭人肯定是發現了‘黑門’中存在著神秘的非正常死亡現象,才會將先王棺槨安放在地槽內部,這招兒確實夠絕的,比任何防盜措施都要陰狠,而且極具效率。不過古人有言,‘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這世界上的萬事萬物,都會留有一線生機,隻要掌握死亡的特征和規律,一定能找到破解謎咒的辦法,但願為時不晚。”

勝香鄰也是心思轉得極快:“死亡的規律和特征都很明顯,那些土賊是在返回的路上突然死亡,沒有任何外傷,屍骸間也沒有中毒或病變的跡象,這些情況不足以說明任何事,或許要與黑門中特殊的地理形勢結合分析……”

這句話尚未說完,忽聽黑暗裡一陣響動,燈影晃動中,有個人走了過來。

司馬灰立刻警覺地端起了撞針步槍,勝香鄰按住他的手臂道:“彆開槍,好像是鑽探分隊的人。”

此時來人已進入了電石燈的照明範圍,是個四十歲不到的中年男子,戴著黑框近視眼鏡,顯得文質彬彬,又有幾分長期營養不良造成的菜色,看衣服和背包都屬克拉瑪依鑽探分隊。

司馬灰看明來人,心中更是警惕:克鑽六隊全在地穀中被氣態衰變物質燒死了,要不是我們腿底下利索逃出性命,也險些被流沙活埋在那裡,這一定是有敵人在暗中加害,妄圖破壞針對羅布泊望遠鏡的探測行動,此人來得古怪,不可不防。這要是在緬甸叢林,他早就毫不猶豫地開槍了,可現在沒有真憑實據,還不能輕易就下死手,否則在宋地球那兒也交代不了。

那個鑽探分隊的知識分子像是個技術人員模樣,他看司馬灰等人頭戴“pitet”,手中端著老式撞針步槍,裝束非常特彆,不免有些驚奇,一時怔住了,不知該如何是好。

勝香鄰也保持著足夠的警惕。她見那人神色詫異,就說明了自己的身份,又問:“你是不是克拉瑪依鑽探分隊的人?又怎麼會到了這裡?”

那人聞言顯得有些激動,止不住涕淚齊下,他問明這隊人以司馬灰為首,立刻上前緊緊握住司馬灰的手:“司馬首長,我可把你們給盼來了……”

羅大舌頭憤憤不平地道:“司馬灰這小子滿肚子壞水,他什麼時候成首長了?”

司馬灰抱著步槍,寸步不離宋地球左右。他握了握那人的手說道:“你也彆忙著套近乎,克鑽六隊死得不明不白,我們也受到過襲擊,說不定這地穀中潛伏著敵特,本首長眼裡不揉沙子,得先確認你的身份才行。”

那人連聲稱是:“司馬首長,您真不愧是老乾部、老領導,就是有經驗、有水平,如果我們在工作中沒有了您的正確指導,實在不知道要犯多少錯誤……”

這人自稱姓田,名叫田森,“文革”開始前就在克拉瑪依地區工作,但並不屬於鑽探分隊,而是物探大隊的工程師,一輩子活得小心謹慎,工作起來兢兢業業,“文革”後又當上了思想鬥爭小組的組長。他聽說組織上要抽調一批精乾力量探測羅布荒漠下的礦藏資源,雖知條件艱苦卻唯恐成為落後典型遭到批判,就寫血書表示決心,被編入克鑽六隊來到羅布荒漠。

當時熱風酷烈,鑽探分隊為了躲避惡劣氣候被迫躲入沙穀深處,卻不幸遇到蒸氣般的光霧,好多人都被燒死在了地穀中,田森恰好回頭去找失落的背包才幸免於難,但他孤立無援,隻得到地穀裡尋找水源。

這時田森發現自己的身體出現了異常,就如同被某種病菌感染了。他又看到沿途倒斃的無數屍骨,便想起以前探礦時也曾見過類似的狀況,很可能是地壓紊亂導致的擴張綜合征,人體對此並無明顯覺察,可一旦返回距離地表三千米以上的區域,全身血液就會立刻像滾水一樣沸騰起來。

這是五十年代初期才被科學家發現的一種地壓綜合征,目前還沒有什麼特彆有效的治療方法。他在得知此事後不敢重新返回高處,就下到了地槽深處有水源的區域。他告訴司馬灰等人,千萬不要試圖返回山窗隧道,腦內血管的破裂會迅速致人死亡。

司馬灰聽完工程師田森的講述,才知道死在山穀中的土賊都因地壓紊亂而死。這番話本身沒有什麼值得懷疑的地方,但田森出現的時間卻很值得推敲,為什麼早不出來晚不出來,偏等到眾人揣測出了一些頭緒,馬上就要有結果的時候,這個人才匆匆出現?這說明田森很可能就是潛伏在鑽探分隊中的敵特。他將克鑽六隊置於死地之後,始終躲在暗處窺視其餘人員的行動,又想用流沙將眾人活埋而未得手,此時出來說明地壓致死的真實原因隻不過是想取得信任,然後再將探險隊引入死亡的深淵,輕信其所言就將墜入萬劫不複的境地,這正是“綠色墳墓”慣用的手段。

司馬灰腦中閃過“綠色墳墓”這個名字,頓覺脊背冷颼颼的一陣惡寒。但他剛才跟田森握過了手,此時距離又近,感覺對方應該是個活人,並沒有“綠色墳墓”那種幽靈般的恐怖氣息,也不能僅僅因為時間上的巧合就將其視為敵特。

工程師田森彙報完畢,又拿出自己的工作證請司馬灰查看:“同誌們現在總該信任我了吧?”

司馬灰看也不去看那證件一眼,隻是緊緊盯著田森的臉。他向來擅於識人,總覺得此人身上有種難以形容的詭異,總之就是跟正常人不太一樣,但一時還看不出什麼破綻,就說:“你彆拿我當首長,我有何德何能?無非是比其餘幾位同誌多吃了幾年鹹鹽而已。我暫時沒有問題了,可這位羅大舌頭以前是公安機關的老偵查員,長期從事反特工作,他還有幾個問題要問你,希望你能明確回答。”

羅大舌頭一看該輪到自己出馬了,便對田森說:“那組織上就先了解一下你的曆史問題,然後再談現行問題。你以前在政治上有沒有犯過錯誤?經濟上有沒有多吃多占現象?生活上有沒有同農村來的老婆離過婚?”

勝香鄰覺得司馬灰和羅大舌頭有些過分了,這些情況無從核實,問不問有什麼區彆?宋教授要是知道了,還不得被他們氣死?

田森卻毫無怨言,他好像也很熟悉這種問話方式,當即根據情況如實回答。

羅大舌頭見田森應對如流,也就不再追問什麼現行問題了:“我得問點專業問題,要是冒充的肯定會露出馬腳,你們物探大隊探的都是什麼物?”

田森麵露難色:“這個……怎麼說呢,你問的方式不對,物探並不是探什麼物,就如同化探分隊的化學探礦法,物探則是利用物理探礦法,來尋找地下蘊藏的礦脈,一般分為磁法和電法。”

這時,通信班長劉江河也勸司馬灰,工程師田森身上也有地壓綜合征的跡象出現,他跟咱們同樣麵臨死亡威脅,要真是特務就不會趕來送死了,沒什麼可懷疑的地方。

司馬灰點頭說:“我確實核實不了這位工程師的身份,也問不出任何破綻。”

田森被司馬灰盯得太緊,心裡都有些發毛了,忽聽對方如此說才終於鬆了一口氣,擠出些笑來說:“隻要組織上相信我就好……”

誰知司馬灰又說:“你的回答雖然滴水不漏,但我知道你必須親眼看著我們立刻死掉才能安心。”

田森顯得頗為不平,扶著眼鏡抬起頭來說:“司馬首長,你可以繼續調查,但在沒有證據之前千萬不要輕易做出結論,沒有任何事比蒙冤受屈更使人痛苦!”

司馬灰的臉上突然布滿了殺機,冷哼了一聲罵道:“冤你娘了個蛋,我隻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你為什麼從來都不眨眼?我這輩子隻遇到過兩個始終不眨眼的人,一個是你,另一個是‘綠色墳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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