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這話是他之前說的,我聽了一耳朵,在這裡背出來正合適。”
張知序:“……”
差點忘記了,永遠都不會讓人高看一眼也是她一貫的本事。
無奈搖頭,他跟著她繼續往前走。
光腳踩在泥地裡的感覺讓張二公子很不適應,汙泥很快沾上了褲腿,偶爾還會踩著石塊樹枝,硌得他眉心緊皺。
原以為這樣已經算辛苦,但到了收糧口上,張知序被震撼得滯在了原地。
荒蕪的地麵自他所立之處向四周擴大,堆積的麥穗和苞穀像一座即將傾覆的山。而山腳之下,灰撲撲臟兮兮的農人如行屍般萎靡行走,隻一眼就能看得見那些人瘦弱得像在骨架上繃了一塊皮。
兩肋的形狀根根分明,肚子癟下去,常年彎曲的腿幾近畸形,肩膀也被扁擔壓出了消不了的凹陷。
他有些不敢置信,快走兩步拉住一個人:“敢問,你們是這村裡的農戶還是農奴?”
老人家迷茫地看他一眼,嘔啞的嗓音像破損的風箱:“農戶,自然是農戶。”
張知序瞳孔緊縮。
農戶是良民,是被各個官員甚至陛下反複提及的蒼生百姓,在上書和禦折裡他們安居樂業,在恩旨和述職裡他們多被心係。
可眼前這些人,與敵國抵質來的最受罪的農奴又有什麼區彆。
良民過得不如農奴,那農奴過的又該是什麼樣的日子?
張知序又問那老人家:“造業司讓你們交的可是三成糧食?”
“三成?”老人家盯著他,扭曲地笑開了,“若隻是三成,我願意朝東磕頭磕到死,以謝皇恩浩蕩。”
他回頭指了指:“瞧見那是什麼了嗎?”
張知序順著看過去:“兩個收糧用的稱重籮筐?”
“是官字兩張口,一張吃你的血肉,一張吐一副骨頭!血肉儘數刮去,骨頭還留著明年繼續耕種,真是皇恩浩蕩,皇恩浩蕩啊……”
老人家推開他,蹣跚地繼續往前走。
張知序呆在原地,隻覺得渾身的血都被凍住了,奏折上的字跡飛散出來,恍惚與那些骷髏一樣的農夫映作一處。
大盛繁華,五穀豐登。天子厚德,萬古流芳。朝堂雅正,開創先河。
三句二十四字,無一字講眼前這些人,卻統統都壓在眼前這些人身上。
張知序急喘一口氣,有些不知所措。
陳寶香站在後頭安靜地看著。
她看著大仙一個又一個地拉著人詢問,看著他跑去稱重的秤台,又看著他抓過一個收糧的小吏。
“釀造署的人?”
“你做什麼?放肆!”
四周的人圍了過來,陳寶香終於動了。
她上前掀開圍上來的小吏,翻手掏出腰牌:“自己人,彆亂來。”
小吏認真一看,火氣更盛:“你這武吏衙門的不來幫忙,怎麼還搗亂呐!沒看這兒都忙成什麼樣子了,今日若是收不滿一千鬥的糧食,你我都得挨罰。”
“你眼裡就隻看得見收糧,看不見這些人是什麼模樣?”張知序指著遠處問。
那小吏無可奈何地哼笑一聲:“我看他們,誰來看我呢,我上有老下有小,短一個月的月俸就要全家餓一個月的肚子。”
“可上頭分明說了隻收每家三成糧。”
“是啊,你看咱們這冊子上寫的,不就是每家三成麼?”小吏不耐煩地翻開冊子給他看,“喏,看清楚沒,鬥大的字,每家三成。”
不看還好,一看張知序眼睛都紅了:“陽林村平均每家田地約莫十七畝,每畝產麥不足六鬥,你收一百鬥一家,還敢說是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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