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小小的她偎在她身邊的時候許過的所有遙不可及的願望,如今竟然都成了現實。
陳寶香笑著笑著聲音就有點啞。
她垂眸,用袖口反複擦拭墳前的新磚,嘴角抿起,鼻尖泛紅。
風吹得後頭的紙錢紛揚起來,像邊城不落的黃沙,又像上京冬末的那場雪。
陳寶香遠遠瞧見了旁邊樹下的一道身影。
今日是葉婆婆棺槨入土的日子,她照例給季秋讓送了信,隻是青山陡峭難行,季夫人年紀大了,她沒指望她會來。
居然還是來了。
季秋讓靜靜地站在樹下,先前還挺直的脊背不知何時佝僂了些許,風一吹,身子愈顯單薄。
她遙遙地盯著那石碑看,看了好久也沒敢上前。
陳寶香抬步朝她走了過去。
“您來都來了,怎麼不過去看看?”
季秋讓搖頭,望一眼那石碑又垂眸:“我隻是來找你的。”
“科考改製之事我聽人說了,你和張知序不可謂不儘力,但寶香,朝堂是一座木頭搭成的房子,每個人都得在旁人身上借力,樹敵太多不是好事。”
“今朝你覺得自己毫無破綻無所畏懼,可人總有鬆懈的時候,我不想看你步葉宰輔的後塵。”
陳寶香聽懂了:“有人想對我下黑手?”
“不是想。”季秋讓歎息,“他們已經動過幾次手,未能成事,將來想必會變本加厲。”
陳寶香納悶了:“動過手?什麼時候的事?”
季秋讓:“……”
她神色複雜地提了個人:“陸清容。”
“哦,她啊。”陳寶香撓頭,“也就讓我名聲不好聽了些。”
“也就?”季秋讓搖頭,“你風光之時自然不顯,可一旦聖眷稍褪,這就會變成一隻掐在你喉間的手。”
陳寶香其實明白這個道理,但當下,她想趁著陛下還肯聽她的,用最快的速度改製,自然就沒法顧及太多。
“還有顧以漸。”季秋讓道,“陸清容回上京坐的是他運古籍的官船,她能突然進教坊做官妓,想必後頭也有他的手筆。”
改製最先傷的就是世家利益,張家不知為何沒有太大的反應,但顧家顯然不想容她。
一個人要與一整個世家鬥,還是太難了。
“今年的科考之事,如果可以,你也不要沾惹了。”季秋讓越說越愁雲攏眉。
她站在昏暗的樹蔭裡,蒼老的雙眼因為看了太多不平之事而顯得沒什麼光彩。
陳寶香當然知道她是在為自己擔心。
但略微思忖之後,她還是朝季秋讓拱手:“前輩放心,今年的科考說是與往年一樣,但也隻是製度未改,未必沒有轉機。”
朝陽升起,山上突然一片明媚。
陳寶香就在這片明媚的光裡朝季秋讓伸出手,“走,我們去拜一拜葉婆婆吧,希望她能佑所有真才實學之人順利高中。”
天光大明,照得她伸過來的手都微微透著紅光。
季秋讓愕然睜眼,眉頭難鬆,似是還想再勸。
陳寶香一把就將她從樹蔭裡拉拽了出去。
“我覺得在您敲響禦鼓的那一刻起,葉婆婆可能就已經不怪您了。”她張揚笑道,“不信您去問問。”
耀目的光兜頭照來,季秋讓有些惶恐地彆開頭不敢直視。
但走了兩步之後,她發現朝陽雖然璀璨,卻並不傷眼。
從指縫裡往前看,年輕的小姑娘拉著她的手,無懼無畏,一往無前。
季秋讓恍然覺得看見了好多年前的葉瓊心。
“走啊秋讓,彆怕,他們說你做不成事,我偏覺得你能成。”
“人不會一輩子活在他們的手掌心裡,等你當了官兒,你就能做自己的主。”
“秋讓,跟上啊。”
……
舊時的聲音清澈地回響在山間,化成一片紛紛揚揚的紙錢。
季秋讓紅著眼看向陳寶香。
她拿了香燭塞在自己手裡,笑吟吟地道:“就等您了。”
就等你了。
這一次,你還會再拋下同伴嗎?
還會再因為懼怕,而埋頭改道去更穩妥的舊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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