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陳寶香顯然不是來聽他敷衍的,懲罰似的湊上來咬了他嘴角一口:“說!”
“真沒事,你不必擔心。”
她氣得又咬他一口。
張知序懵了懵,跟著就樂了:“你要這樣問,我這輩子都不會說了。”
陳寶香:“……”
她鼓了鼓腮幫子,似乎真生氣了。
張知序是覺得那些麻煩事沒必要將她牽扯進來的,但對上她執拗的眼神,他堅持了一會還是敗下陣來。
“張家朝臣日少,今年收的門生數量大不如前,族中非議甚多,他們覺得我難辭其咎。”
“他們自己站錯隊倒了台,跟你有什麼相乾!”陳寶香橫眉怒目,“若不是有你,剩下的這些也留不下來。”
“道理如此,但人都是貪心的。”張知序歎息,“獲罪的時候想無罪,無罪的時候想富貴,富貴了又想權傾朝野。”
“我沒理會他們的要求,他們其中的一些人直接就打著我的旗號出去辦事。”
提起這茬,他那雙一直平和的眼睛裡終於露出些無奈和疲憊。
張知序這三個字從前在上京就值錢,如今更是一字千金,隻要說能跟他搭上關係,那真是有人大把花錢請客。
四房五房的親戚用這個路子在短短三個月內撈得了七萬兩雪花銀,更是在外頭給他欠下了如山般的人情債。
張知序光看一眼就覺得頭疼。
隻牽扯他也就罷了,大哥、銀月甚至溪來他們也都沒放過,在外頭將幾人吹噓成了無所不能的禦前紅人,又不知用他們換了多少好處。
他去質問,那幾位長輩還理直氣壯地道:“若是以前,用得著我們這般死皮賴臉地去騙麼,還不是你沒撐起張家門楣才導致的禍事,這錢難道我們不該拿?”
拿錢還不算,還打著他的名義去差使他下頭的人,私放犯人濫用職權,好在被他發現及時製止,不然還不知道要鬨出多大的禍事。
這樣的舉止,張知序按律將他們關牢裡一個月不過分吧?
但家裡其他人當日就鬨上了門來,非逼著他放人。
張知序述說得還算平靜,但跟前這人聽完好像氣壞了,鞭子一甩就要往外衝。
“哎。”他哭笑不得地拉住她,“去哪裡?”
“去抓人。”她雙眸冒火,“他們不是不讓你抓嗎,我去,我看他們誰能攔得住我!”
原本有些沉重的心頭被她這一吼突然就輕了許多。
張知序將人拉回來,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我已經處理好了,人沒有放,他們再生氣,也至多不過上門吵鬨。”
如今的他不再需要吃極貴的肉,也不再非最好的料子不穿,隻要能做想做的事,每月的俸祿就足夠養活自己了。
所以張家沒有什麼東西能再威脅到他,至多不過膈應他一二。
陳寶香抬頭看他,目光落在他帶著血絲的眼眸裡,突然有些遲疑和猶豫,手上捏著他的衣擺,捏緊鬆開又捏緊。
張知序瞥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麼。
他搖了搖頭:“改製之事勢在必行,你也知道世家盤踞太久對大局和百姓都沒有好處。”
世家往往壟斷著最好的資源,不論是仕途還是買賣。他們一代一代地積攢財富,會為了防止被下頭的人取代而修築各式各樣的門檻和護城河。
如此幾百年,朝堂官員的出身隻會越來越趨於一致,普通百姓哪怕身有大才也往往壯誌難酬。
難得當今聖上有決心和勇氣對世家下手,錯過這一朝,下一輪不知道要再等多少年。
“先前我跟你說,張家沒有魚肉鄉裡,也都是做的正經買賣。”他道,“是我看得淺了,我得為自己說過的話負責。”
魚肉鄉裡不止強權壓人這一種,以權謀私也並不止體現在做買賣上。
他既然提出了要公平,那就得從自己做起。
“我既享受了世家的好處,當然就得承擔它帶來的後果。”
“不要猶豫。”他認真地看著她道,“哪怕對麵是我,也不要猶豫。”
陳寶香驟然攥緊了他的衣擺。
王青帆說得沒錯,張知序就是很為難,隻是他從來不讓她察覺。
相愛的戀人到這個時候是該心疼對方從而放棄目標的,對方打的也是這個主意。
但陳寶香隻是有點難過。
不僅難過張知序的為難,還難過自己明知道他為難也不想到此為止。
怎麼可能到此為止,好不容易到了今天,就算天塌下來了她也要撐起來直到改製完成。
但他怎麼辦呢。
先前無比羨慕他的家世出身,如今這些東西怎麼就成了荊棘,牢牢地卷在他身上不可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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