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二叔,心中縱有千百條不願繼續推行攤丁入畝的理由,此刻雖看似抱怨連連,想推脫責任,
但到了朱元璋麵前,他必定是最溫順的那個,絕不會流露半點退縮之意。
朱樉顯然愣住了。
他知道早晚要麵對這個問題,卻沒料到以這樣的方式,談及如此敏感的話題。
稍加思忖,朱樉歎一聲:“允熥,這事難辦呐。你既已開口,二叔也就不再藏著掖著了。”
朱樉挺直了腰板,隨之正色道:“二叔不怕做事落人口實,想當年在浙江道,咱們風雲叱吒,二叔可曾皺過眉頭?”
“沒那回事!二叔又何懼人言?隻是不敢了啊。這兩年來肩上的擔子越來越沉,說到這田賦改革,大明朝裡除了二叔我,誰敢說比我更清楚?”
“正因如此,二叔才猶豫要不要接著做下去,也真怕走得太遠回不了頭。”
朱允熥靜靜地聽著朱樉發自肺腑的一番話,老二叔句句真心,沒有半點虛假。
不自覺間,朱允熥眉頭緊鎖。
朱樉說的沒錯,當今大明,確實沒有人比他更懂田賦改革這一塊了。
“因此,二叔你究竟為何不敢接著做,怕的是什麼?”
“他們,太不對勁了。”
朱樉猛地大聲說道,“從洪武二十四年冬到二十五年春夏季,咱們在浙江道推行政策。”
“二十五年冬以後,我一人挑起六道田賦改革的重任,到洪武二十六年,你跟常升帶兵南下,二叔我孤身奮戰推進政策,直到今年洪武二十七年。”
“起初,地方上還有些抵抗,不願遵從。但後來,所有人都好像自願服從,我們的人一到,立刻就拿出田產賬冊。”
“一切太順利了,允熥,關乎國家社稷的大事,哪有這麼順利的。”
說到這裡,朱樉猛然顫抖了一下。
似乎被某種突如其來的想法嚇了一跳。
朱允熥注視著他,隻見原本鎮定的朱樉,突然像見了鬼似的,臉上閃過驚駭之色。
朱樉更加焦急地問:“他們打的什麼算盤?想乾什麼?在籌備什麼?是要顛覆咱朱家的大明朝嗎?允熥,你說他們到底想做什麼?”
連串的追問後,朱樉開始急促地喘息,剛才還被爐火映得紅潤的臉瞬間變得蒼白。
“二叔,二叔。”
朱允熥連聲呼喚,起身伸手搭在朱樉的肩上。
朱樉的表情逐漸平緩,眼神堅定地望著安慰他的朱允熥。
“允熥,你聽二叔一句話,這事急不得。”
“二叔是真的擔心,再這麼下去,天下不知會亂成什麼樣。”
朱允熥歎了一聲:“二叔,曆來變革難免血雨腥風。我正靜待時機,等著他們露出馬腳,應天的十多萬禁軍,二十萬京軍早已蓄勢待發。”
“就等著他們現身,那時我將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清掃乾坤,為我們大明好好清理門戶,穩穩當當地邁向盛世。”
朱樉的手在衣襟上不停地摩挲,神色凝重。
“允熥,你若要用兵,二叔自當前鋒衝鋒陷陣。可問題在於,那些人躲在哪,人數多少,咱們都心裡沒底。更不用說,他們現在拉攏了多少勢力。”
“鄉村之中,世家士紳,百姓無不以其馬首是瞻。一地有亂,大可大軍鎮壓,但若是烽煙四起,我們朱家難不成還能變成治水龍王?”
“現在隻是實行攤丁入畝,官紳同製,他們或許覺得不過是從腰包裡多掏些銀兩罷了。但他們手裡的招數多得是,足以把這新增的負擔消化於無形。”
“但你已在應天府改革糧長稅製,稅署勢力日盛,連他們在地方上的最後一點權力也要剝奪乾淨。”
朱樉起身,憂心忡忡地道,“如此一來,等於是將他們全部的退路都給堵死了,人被逼到絕境是會反噬的,我們朱家人能眼睜睜看著天下大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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