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蕭風雨夜,驚夢複添愁。
白清蘭半夜三更從夢中驚醒,她今日又夢到了白府被滅門時的慘狀。
那一日,白府中,屍骨成堆,血流成河。
鮮紅的血液將整個白府染成最耀眼的大紅色,為她和楚熙的婚禮,構成了一副令白清蘭此生都不敢忘卻的畫麵。
那畫麵慘不忍睹,令人觸目驚心,裡麵還刻著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八個大字。
白清蘭的突然驚醒,也將躺在她身側的陌風給驚醒。
陌風看著身旁的白清蘭那滿臉驚恐,麵上掛著淚水的模樣,便知道她一定又做噩夢了。
自從白家被滅門,白清蘭總是隔三差五就做噩夢。
有時陌風給白清蘭侍寢,知道她做噩夢了還能安慰一二,若不給他侍寢,他就不知道白清蘭在背地偷偷哭過自責過。
所以,每次不給白清蘭侍寢時,陌風都會選一間離白清蘭最近的房間住下。
畢竟訓影室的死士影衛暗衛每日常常訓練的最多的就是眼觀四路,耳聽八方。所以他們的聽覺嗅覺視覺都要比常人敏捷,一點微小動靜便能將他們驚醒。
陌風柔聲安慰道“主子,您若是做噩夢了,也彆太難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白清蘭雙手一把抱緊陌風,她將頭深深埋進陌風懷裡,吸吮著他身上那股好聞的海棠花香。
白清蘭就像個喜歡胡鬨,不曾長大的小孩子一樣,在他身上蹭來拱去,將陌風的褻衣都蹭得淩亂了。
陌風既不阻止也一言不發,他隻寵溺的笑著,滿眼溫柔的看著懷中這個他拿命保護了十二年的主子。
因多年的習慣和對白清蘭的敬畏之心,讓陌風不敢逾越的去擁抱她,也不敢碰她一下。
畢竟,從小生活在汙泥爛水中的人,又怎麼會將自己最愛的人也拉下那攤汙泥爛水,和自己一起沉淪呢?
陌風將白清蘭弄亂的棉被往上提了提,給自己和躺在他懷中故意對自己使壞的白清蘭重新蓋好。
窗外秋風乍起,將枯枝敗葉卷成一團,枝葉的影子在月光的照耀下倒映在碧紗窗上。
躺在榻上的陌風隻在瞬間眉眼一沉,他手中內力聚集,一掌打向窗外。
“額啊~”
一個女子吐血的聲音傳入兩人耳中,陌風和白清蘭互看一眼。
通過聲音分析,兩人已知,此人是琬娘。
白清蘭剛想起身時,陌風卻出言,溫聲細語阻攔道“主子,外麵的人交給屬下來處理,您就躺在榻上,屬下不會讓任何人來打攪您的清夢。”
白清蘭知道陌風是心疼自己,可有些事也需要白清蘭自己來解決,否則琬娘是不會消停的。
白清蘭從床榻起身下床,陌風也下了榻。他自知自己攔不住白清蘭,就隻能慢條斯理的給白清蘭穿衣梳洗打扮了一番。
陌風看著屋外狂風大作,且還有小雨落下,他怕白清蘭受涼,還多給她披了件外套。
而陌風自己則是快速的將衣服穿好,將自己的衣服整理的乾乾淨淨,一塵不染。
屋外風停雨歇,屋內昏黃的燭火不停跳動,時暗時明。
白清蘭和琬娘對坐,而陌風則在屋外候著。
陌風臨走時,白清蘭怕陌風著涼,還特地將自己身上多的一層外套遞給陌風,陌風本是不願披在身上,怕自己這副卑賤之軀染臟她的衣服,但是白清蘭命令,他也隻能無奈的將衣服披在身上。
屋中,白清蘭給自己和琬娘斟茶,熱茶冒出絲絲縷縷的熱氣,在空中散去。
白清蘭伸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香甜味濃,提神醒腦,頓時睡意全無。
白清蘭放下茶杯,笑道“這三更半夜,姑娘不睡覺,找我可是有事?”
琬娘揉了揉自己受傷的肩膀,她被陌風誤傷的地方,白清蘭已經給她治療過,傷的不重,日就會痊愈。
琬娘一臉難以為情,解釋道“白姑娘,這麼晚來打擾你,確實是琬娘冒昧了。隻是……”琬娘頷首,一副傷心欲絕,滿臉為難的模樣。她淚如泉湧,哽咽道“琬娘實在是沒辦法了,所以還請姑娘彆見怪……”
白清蘭從袖中拿出帕子遞給琬娘,琬娘膽怯的伸手接過。
白清蘭輕笑一聲,“月辰的事我知道,隻是我從來不多管下屬的私事,所以,你不該來找我。”
琬娘微微點頭,“我知道我和他的事不該來找你。但是姑娘,我來找你就是想多了解了解你,我想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
白清蘭一臉茫然,“了解我做什麼?”
“月辰說,我和他分離之後,他喜歡上了你。”
白清蘭仿佛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般,噗的一聲,爽朗的笑出聲來,“姑娘,你不會是想學著我的一舉一動去迷惑他,做我的替身吧?”
琬娘麵對白清蘭這番赤裸裸的嘲笑,又羞又惱,她怯懦的咬了咬唇,心裡卻是慌張無措,他急的後背都出了汗,整個人坐立不安。
白清蘭止了笑,他語重心長的勸慰道“情愛二字,講究你情我願亦或兩情相悅,若你倆既不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又不是夫妻情深,那就沒必要在一塊了。因為不愛才是原罪,你不管怎麼費儘心思去追他,最後都會輸的一敗塗地。還有,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姑娘不必為了迎合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從而改變自己,那不值得,且做再多,也不過是個替身,更是無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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琬娘輕歎氣,“姑娘,你我同為女子,你應該明白身為一個女子的難處。在這個男尊女卑的世道,女子隻有找一個好郎君,與其一生相愛相守,生兒育女才是最好的歸宿。”
世道雖對女子不公,可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白清蘭從不覺得世間女子隻有找一好郎君,生兒育女,相夫教子才是出路。
世間道路千萬條,條條大道皆可行。
白清蘭生在武林盟主家,雖從小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可也從小是在苦中作樂長大。
在白清蘭四歲時,白秋澤就教她習武練劍,騎馬射術,五歲時,楊安辰就教她讀書識字,填詩做賦。
楊安辰素有神界有謫仙,遺落塵世間。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之稱。所以,他為了白清蘭不辱沒彆人對自己的美稱,他強逼著白清蘭要在填詩做賦,文采字畫上下苦功夫,他日日監督抽考白清蘭所寫的文章,所著的詩詞,所看的書籍,他想白清蘭能比自己更加優秀。
雖然在白清蘭作詩填詞失誤時或看書偷懶時,他不苛責也不體罰,但他露出那一抹爛泥扶不上牆的無奈目光時,卻是最傷白清蘭的。
白清蘭為了不讓楊安辰失望,他每天隻要不學武就會去看書練字。
一年四季,除了一日三餐和睡覺外,她的所有時間都不屬於自己,而是在變強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白清蘭十五歲武功就到了宗師境,她本想去參加江湖上的武功排名榜奪個天下第一回來,讓白秋澤高興。
可白秋澤卻告訴他,君子之才華,玉韞珠藏,不可使人易之。習武為強身健體,為有力自保,而不是爭強好勝,被名利所迷了心。
白清蘭聽了白秋澤的話後,便從此斷了爭天下第一的心。
白清蘭十七歲的時候,她的體內充斥著一股莫名其妙的內力,這股內力與她自身的內力結合,還縈繞在她心頭,她不僅能控製這股內力還能將它轉為自己的內力使用,必要時這股內力還能保她一命。
雖然她也曾問過白秋澤,這股強大的內力從何而來,白秋澤隻是告訴她,這股內力能保他一命,至於其它的,不必多問。
自那後,白清蘭便無視了這股內力。
白秋澤和楊安辰雖都是開明之人,覺得白清蘭就算此生一輩子不嫁人不生子也無妨,但兩人卻也給了他一個囚籠,那就是武林盟主之位。白秋澤和楊安辰都想著等他們百年後,白清蘭必須要替他們守好這個位置,且代代傳承。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
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
對白清蘭而言,自由才是最重要的,而武林盟主的位置不僅是責任還是牢籠,白清蘭並不想擔,但他比琬娘要勇敢,她能憑一己之力衝破牢籠,讓自己不在做籠中困獸,被日日囚禁,而建興四十年更是給了她逃生的機會,但從此白清蘭也和容家結下了不共戴天之仇。
白清蘭輕歎,“姑娘可聽說過井底之蛙?”
琬娘沒想到白清蘭會有此一問,她挑眉,表示一臉不解。
白清蘭徐徐解釋,好似在說一件平常事般,細細道來,“井底之蛙見識不足,目光淺短,他從井底望著天,就以為自己見多識廣,這就如姑娘一般,從不曾去嘗試除了嫁人之外彆的道路,所以就自以為是的以為女子生在這男尊女卑的時代,就應當嫁人才是最好的歸宿。其實不然,女子其實還有很多選擇,隻是姑娘如那井底蛙一般,從未出過井底,不知這世間之大罷了。”
白清蘭手拿茶杯,抿了一口,笑道“生而為人,人人都應該是自由的。姑娘應當掙脫嫁人二字的束縛,到外麵的世界去看一看,漲漲見識。當然了,姑娘也不必總是為嫁人一事而耿耿於懷,因為緣分是天注定的,強求不來。”
琬娘撇撇嘴,有些委屈,“姑娘是活的豁達,那我呢?我既不像姑娘這般有本事,又資質平平,見識短淺,能去哪見世麵?”
白清蘭嘴角一彎,“姑娘可彆妄自菲薄,姑娘,心中有枷鎖,處處是牢籠。你總說自己沒本事是因為你膽小,缺乏勇氣,沒辦法衝破自己心裡的障礙,所以才不敢出去見世麵。可姑娘啊,心無桎梏,身無藩籬。不囿於物,不縈於心。隻要姑娘肯大著膽子向前踏出一步,衝破第一道枷鎖,那日後的路,雖不會一帆風順,但你也會無所畏懼,獨當一麵。日後,你就可以不用再依附於男子,也不會覺得女子除了嫁人生子外再無彆的出路。”
琬娘微微點頭,輕聲解釋道“姑娘,謝謝你一番開導,但是,我和姑娘不是一樣的人,或許對我而言,嫁人生子才是我一生該乾的事,而姑娘誌向高遠,是我可望而不可及的。”
白清蘭一邊給自己斟茶一邊長籲短歎,“人各有誌,出處異趣,勉卒雅尚,義不相屈。”白清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姑娘,我該說的都說了,既然咱們意見不合,看法不同,那也就沒有再談下去的必要了。”白清蘭放下茶杯,她站起身,“姑娘,天色不早了,早些歇息吧。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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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清蘭語畢,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秋風湧起,大雁南飛。
白清蘭一覺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
她睜開迷蒙的雙眼,第一眼就看到躺在身側的陌風,他輕闔雙眼,睡顏溫潤。
白清蘭動了動身,陌風才悠悠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