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肅手腳冰涼,怒不可遏。
卻又由衷的生出一股悲涼,繼而感到無比的悲憤。
他們馮家並不站隊,無論是從前才德兼備的太子,還是後來仁德和煦的三殿下,他們都沒有過任何明確的偏向,因為當今正值盛年,無論現在風光的是哪位皇子,都無法保證最後的勝利者究竟是誰,而一旦牽扯進黨爭,動輒便是滿門災禍。
也因此,陛下這次選擇他共同押送廢太子去玉州,他才沒有絲毫的懷疑,隻當這場廢太子之爭已經徹底落下帷幕,卻萬萬沒有想到,他們根本沒有想要給廢太子留下活路。
這個他們,可能是陛下,也可能是幾位殿下。
廢太子在位期間,為大昭鞠躬儘瘁,即便是最後在這場權位之爭中落敗,卻也始終是位值得敬重的儲君,如今竟落得這樣的下場。
實在是叫人難以平靜。
他忍不住怒喝:“亂臣賊子!你們這些亂臣賊子!”
“馮侍郎還是省省力氣吧,一會兒就輪到你了。”賀統領連看都沒看他一眼,繼續指揮禁軍衝著宗榷和陸泱泱重重圍去。
曹呈帶著人一邊同賀統領的人搏殺,一邊逐漸圍成一個圈,將宗榷和陸泱泱圍在其中,往甲板邊緣轉移。
賀統領大聲道:“殿下,賀某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說出那個人的下落,我們就繼續往玉州去,否則就你們這些人,殿下覺得,能擋住幾時?聽聞殿下當年也是文武雙全,隻可惜了,殿下如今是個連站都站不起來的殘廢。殿下就算不為自己想想,也為自己的皇妃考慮考慮吧,聽說今年才剛及笄,大好年華,就要給殿下您這個廢人陪葬,您就不覺得可惜嗎?”
“閉上你的臭嘴!姑奶奶我的事,輪不到你這種狗雜碎插嘴!”陸泱泱手中長鞭一躍而出,直接衝著賀統領飛了過去,賀統領抬起手中長刀去擋,卻不想這鞭子看似輕巧,卻竟然如有千鈞之重,一鞭子抽下來,他的長刀直接被甩成了兩截,他隻覺得握刀的虎口一震,右手竟是麻軟的沒了直覺。
他不可置信的看向陸泱泱,他方才見過陸泱泱出手,她出招淩厲,但是沒有章法,不像是長期習武之人,倒像是空有一股蠻力,所以壓根沒把她放在心上,卻沒想到,她這個蠻力竟如此霸道。
他心中升起一抹不安,大聲喝道:“既然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去死吧!一起上!耗死他們!”
之所以會選擇這裡動手,是因為這裡地形偏僻,又有陰雨天氣阻擋視線,他的人除了在船上跟隨的,還有幾波埋伏在附近各處,宗榷就算插上一雙翅膀,也休想逃掉。
船艙外的打鬥越發激烈,宗榷跟陸泱泱在曹呈帶人圍護之下,距離甲板的位置越來越近。
賀統領被陸泱泱那一鞭子抽斷了刀之後,便握不住刀了,他嘗試了幾次之後,怒氣衝衝的喝道:“弓箭手呢!動手!”
船艙的棚頂之上,周遭慢慢現行的船隻上,羽箭如同密密麻麻的雨點,衝著甲板上飛來。
若隻是船上的禁軍和刺客,或許還有機會護送二人逃開,但是伴隨著密密麻麻的羽箭落下,曹呈帶來支援的人,瞬間便倒下了一半。
陸泱泱眼看形勢不好,急忙護在了宗榷跟前,可任憑她力氣再大,也經不起這樣的消耗,一個不慎,她的肩膀就被一隻羽箭穿過,她顧不上疼,又是一鞭子抽了出去,將飛來的羽箭抽出去一片。
然而轉眸的瞬間,賀統領親自讓人拿了弓箭過來,冷厲的握了幾下手指,拉開了弓,衝著陸泱泱飛來。
陸泱泱躲閃不急,眼看三隻羽箭直衝著她飛來,她下意識的想要抬手去擋,卻因為肩膀的傷慢了半拍。
千鈞一發之際,一隻手用力的拽了她一把,轉手生生握住了其中一隻箭,血順著他的手滴下來。
陸泱泱驚詫的瞪大眼睛,人卻已經被宗榷護在了懷中。
宗榷站在她麵前,握著羽箭的手往下滴著血,驀地轉過頭,在賀統領驚恐的視線之中,將手中的那支帶血的羽箭投擲了出去,賀統領躲閃不及,被羽箭擦著側臉,貫穿了一隻耳朵。
“啊——”賀統領慘叫一聲,抬手捂住帶血的耳朵,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宗榷一隻手將陸泱泱攬在懷中,驀地吐了一口血,他的身後,足足三支羽箭插在身上,但他清瘦單薄的身影,卻牢牢的將陸泱泱護在了懷中。
他伸手捏住衝過來的刺客刺到麵前的長劍,手腕一轉,將長劍落入手中,反手抹向刺客的脖子,然後揮動長劍,擋住飛來的羽箭,護著陸泱泱,艱難的半步,一步,朝著甲板邊緣走去。
陸泱泱這才知道,她的太子殿下,竟然這樣高,她揚起的雙眸隻能看到他沾血的脖頸。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腿還沒有恢複到能夠站起來的時候,她不知道他是耗費了多大的力氣和決心,才站起來,踩著萬千鋼針一樣的刺痛,挪動的每一步。
她握緊手裡的長鞭,想要掙開他的禁錮,卻被他死死按住。
“泱泱,”宗榷低啞的聲音落在她耳畔,他唇貼在她臉側,“聽著,淩縣令是我的人,我讓他去青州,是去找一個人,就是陪伴你多年的姑姑,她叫容歆,是當年容國公的妹妹。”
“她在宮中自焚之時,母後設法保住了她的性命,將她送去了青州。我已經安排人將她接走,送去了長央縣,你記得去找她,隻有她能聯絡容家軍舊部,重啟陳州案。”
“這件事,我就交給你了。”
“一定要活著,彆回頭,無論生死,我此生遇見你,都是最大的幸事。”
宗榷沾血的唇,輕輕的在陸泱泱側臉吻了一下,然後抵近甲板,他鬆開手,將陸泱泱從甲板之上推了下去。
陸泱泱仰麵從甲板墜落,看到宗榷再也撐不住,單膝跪地,羽箭從四麵八方飛來,將他吞沒。
視線即將消失的那一刻,她隱隱看到一道黑影如殘影般飛掠上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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