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下了注,宮人抱著陶罐要走,顧遠風拿出那串扇墜看向蘇梨:“阿梨可想下注?”
他的語氣寵溺,像是遇見什麼好玩的東西,慫恿蘇梨去瞧瞧新鮮一樣。
楚懷安的眉頭挑得老高,表情不爽到了極點。這人的膽子還真是大到家了,眾目睽睽之下一點都不知道收斂!
“本侯的人要下注,籌碼自然由本侯出,什麼時候輪得到顧大人出手了?”
楚懷安甩了幾記眼刀子給顧遠風,扭頭惡狠狠的瞪著蘇梨:“還不快押!”
蘇梨身上沒有彆的貴重物品,唯有早上蘇挽月給她的白玉簪,伸手想要摘下,楚懷安不耐煩的又將方才那個荷包丟給她:“簪子老實戴著,用這個押!”
荷包入手頗沉,不知道裡麵裝了什麼,蘇梨沒敢打開看,仔細瞧那荷包,終於認出這是蘇挽月刺繡初成時的作品,這荷包上的貓咪圖樣還是蘇梨幫忙畫到繡繃子上的,沒想到這樣一個小玩意兒,楚懷安竟隨身攜帶了這麼多年。
蘇梨乖巧將荷包丟進陶罐:“民女也押侯爺勝。”荷包入罐,楚懷安唇角勾起笑,小孩子較勁一般衝顧遠風挑眉,顧遠風倒是沒再與他糾纏。
武將的競爭比較激烈,除了安玨和楚懷安,趙啟以及幾位武官新秀身上的注都押得比較多。
武試不比文試,禦花園的場地太小,不方便施展,需到校場比試才行,時間已快到正午,禦膳房便先上了午膳,中途宮中藝伎前來助興彈唱小曲兒,眾人也都怡然自得。
吃了飯,稍坐了一刻鐘,眾人三三兩兩的開始結伴往校場走。
武試也分三部分,騎術、箭術和近身較量。
皇家校場很大,每三年的武狀元選拔皆在此進行。
蘇梨與楚懷安去得不算早,場中已經烏泱泱擠了不少人,女眷也聽聞此事,內務府特彆隔出了一片區域供女眷觀看賽事。
楚懷安甫一進場,便有大膽的小姐驚聲高呼:“逍遙侯必勝!”那聲音響亮好聽,仍有一絲嬌怯,喊完,女眷區發出一陣嬉笑,隻大概知道方位,並不知具體是何人喊的。
一進場就有這樣高的呼聲,楚懷安煩躁了一上午的心情熨帖了些,偏頭看著蘇梨,也不說話,蘇梨被他看得不自在:“侯爺,我臉上可是有什麼東西?”
“一會兒比試開始,就像剛剛那樣給爺搖旗呐喊!”
“……”??
蘇梨表情呆滯,若是在女眷區有旁人掩護,她喊兩聲還好,要她在男賓區這麼喊,以後還怎麼見人?
“心儀侯爺的人甚多,一會兒呼聲必然不低,侯爺不必擔心……”
“彆人願意喊那是彆人的事,爺要聽你喊才是爺的事!”楚懷安不容拒絕的說,內務府的宮人遞上一條寶藍色的汗巾,楚懷安抓過來寄到蘇梨脖子上:“一會兒揮著這個喊,要是爺沒看見你揮,回頭你就死定了!”
“……”
這人什麼時候幼稚到這種地步了?蘇梨無語的拿著汗巾,跟著楚懷安走到內務府特彆留出來的觀賽位置。
這邊是男賓區,除了楚淩昭身後有兩個宮婢伺候著,就隻有蘇梨一個格格不入的站在裡麵。
蘇梨的臉燙得不行,想跟楚懷安講條件,卻見宮人換了把穩固點的椅子過來,楚懷安兩手架到她腋下,直接把她舉到了椅子上。
“在這兒喊,小爺一眼就能看見!”
“……”
蘇梨蹲下躲在楚懷安身後,恨不得能把臉擋得嚴嚴實實,楚懷安卻對自己的安排十分滿意,還招呼兩個宮人在這兒看著,一定要蘇梨喊出來才行。
知道拗不過這人的脾氣,蘇梨隻能拉著他的衣擺退步拖鞋:“侯爺,如果我按照你說的做了,你能不能答應我一個條件?”
她蹲在椅子上,小寵物似的抓著他的衣擺講條件,叫楚懷安的心癢了癢,心情愉悅起來:“什麼條件?”
“我想要先生那塊墨玉。”
“……”
笑容漸漸消失,楚懷安抽走被蘇梨抓在手裡的衣擺:“你就這麼篤定本侯能贏??若爺輸了呢?”
蘇梨垂首,乖巧回應:“不論輸贏,我都會幫侯爺呐喊助威。”
言下之意就是,她想要那塊墨玉,哪怕是為此讓她做不情願的事。
楚懷安氣得想笑,五年不見,這小東西是不是忘了他的脾氣有多不好了?
宮人鳴鑼,比試要開始了,楚懷安沒時間教訓蘇梨,隻橫了她一眼:“回來再跟你算賬!”
話落,大步離開,宮人牽了上好的馬匹到場上,為顯公平,誰騎哪匹馬,都是抓鬮決定。
楚懷安抽到的是一匹紅棕馬,馬的精神頭看上去不錯,毛色鮮亮好看,倒是格外養眼。
幾人翻身上馬,腰上彆著顏色各異的汗巾作為區分,又是一聲銅鑼,比試正式開始,幾人立刻如離弦的箭一樣躥出去。
校場夠大,中間設置了一些障礙,幾人要繞場跑五圈,誰最先回到起點,誰就獲勝。
策馬揚鞭,眾人的情緒便高漲起來,蘇梨鶴立雞群一般站在椅子上,隻是揮了揮汗巾就窘迫得無地自容,根本無法開口,兩個宮人著急的在旁邊催促:“姑娘快幫侯爺喊呀,侯爺現在一馬當先,一會兒得勝歸來,必然會給姑娘好多賞賜,奴家也能跟著姑娘沾沾喜氣呀!”
“……”
蘇梨張了張嘴,沒能發出聲音,女眷區卻先後爆出呐喊。
“哥哥加油!哥哥必勝!”
“趙郎加油!”
這些女眷都是為自己的親人助威,倒也合情合理,之前那位喊楚懷安的女子卻沒再發聲,怕是被人笑話以後不敢說話了。
蘇梨想著,場上已經開始跑第二圈,跑到離這邊比較近的時候,蘇梨分明感覺楚懷安剜了自己一眼,許是因為這一分神,到第二圈的時候,安玨和趙啟都領先於他。
想到顧遠風押在楚懷安身上那塊墨玉,蘇梨咬咬牙,硬著頭皮喊出聲:“逍遙侯必勝!逍遙侯最強!”
在軍中訓練時,陸戟專門讓人盯著蘇梨練過氣息,是以她喊出來的聲音字正腔圓,底氣渾厚,與其他閨閣女子的呼喊截然不同,一出聲便力壓群芳。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蘇梨如芒在背,但到了這個地步,也斷沒有停下的道理,便強撐著不理會旁人的目光,隻盯著場上的賽況。
有女眷不知她身份,見聲音被壓了下去,便叫著貼身丫鬟和交好的一起喊,似要與蘇梨比個高下,一時間場上熱鬨非凡。
有旁人陪著,蘇梨便也沒那麼尷尬,揮舞起汗巾也越發賣力:“侯爺加油!侯爺必勝!”
“咚!”
最後一圈跑完,楚懷安和趙啟幾乎是同時抵達,守在終點的幾個宮人一番商議以後宣布,第一輪,楚懷安勝。
有人唏噓有人發出歡呼,楚懷安麵上沒有多歡喜,扔了馬鞭徑直朝蘇梨走來,蘇梨跳下椅子迎上去,尚未來得及說話,便被人摟著腰肢封了唇。
眾人發出驚呼,一些老臣更是痛心疾首:這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怎可做這樣親昵之事?實在是有傷風化啊!
蘇梨也被楚懷安嚇了一跳,伸手想推開這人,卻被吻得更深,連呼吸都被掠奪,良久,這人終於鬆開她,卻貼在她耳邊啞聲低語:“阿梨剛剛叫得真好聽,不知在床上如何。”
他對蘇梨從未如此直白輕佻,蘇梨正覺奇怪,餘光卻見眾宮婢簇擁著一人走到了楚淩昭身邊,正是蘇挽月。
蘇挽月換了華貴的百鳥宮服,頭上發飾金光閃閃,臉上妝容精致,雖已有孕在身,孕肚未顯,容顏倒是越發的嬌美明豔。
交纏的呼吸變得寡淡無味,蘇梨斂了情緒推開楚懷安,有種自己是妓子,被人當眾調戲取樂的錯覺。
“貴妃娘娘吉祥!”
眾人遠遠地行禮,楚懷安平複了呼吸擁著蘇梨站在原地,並未往前湊,畢竟前不久他才被誣陷說偷拿了蘇挽月的貼身之物,這會兒還是要避嫌的。
因蘇挽月懷著龍嗣身份金貴,到了一會兒,便與楚淩昭同坐一席,楚淩昭擁著她說話,兩人舉止親昵,耳鬢廝磨,不知說到什麼有趣的地方,她握著手絹掩唇低低笑起,明眸彎著如皓月,清靈的低笑隔著老遠也十分扣人心扉。
蘇梨聽著,隻覺無趣,偏頭卻見安玨大刀闊斧的走來。
這一輪他排名第三,連趙啟都沒追上,他的臉色頗為陰沉,走到跟前,語氣沉沉的向楚懷安挑釁:“下一輪比箭術,侯爺可敢玩次大的?”
他的眼神不善,楚懷安把蘇梨拉到身後,懶洋洋的看著他:“不過是些不緊要的彩頭罷了,本侯犯得著跟你較勁嗎?”
“侯爺不敢?”
安玨激將,因為今天接連的受挫,整個人已是急躁不安,楚懷安翻了個白眼:“爺高興了陪你玩兩場,這叫賞臉,爺不高興了不陪你玩,那是爺的自由!懂嗎?”
楚懷安說話向來能噎死人,安玨一張臉被氣得青白交加,偏偏又找不出一句話來反駁,隻能硬咽下這口悶氣。
楚懷安心頭不痛快,沒有心思管他,擁著蘇梨溜溜達達去找顧遠風,惡趣味的想要顯示自己對蘇梨的占有權,顧遠風沒他這麼幼稚,把早就準備好的潤喉茶遞給蘇梨。
“方才瞧你喊得起勁,喝點這個潤潤嗓子。”
這招以不變應萬變,將楚懷安的挑釁悉數還了回去,莫名顯得他度量狹小一點都不大氣。
“謝顧大人!”
蘇梨謝過,低頭抿了一口,甘甜清冽的熱茶入喉,很是溫軟,眉頭不由得舒展開來,見她喜歡,楚懷安心中鬱氣更甚,搶過那杯茶一口飲儘,然後將空杯子還給顧遠風:“顧大人這茶甚好,回去以後不防派人送一些到侯府,全當做是上次那方雲煙墨的謝禮!”
“隻是普通茶葉,侯爺不嫌棄便好。”
顧遠風從善如流的應對,綿裡藏針似的,彆人打他身上聽不到聲響,反把自己的手紮得生疼。
楚懷安原以為他就是個不善言語的書呆子,頗為不屑,如今接觸下來才發現他是個笑麵虎,麵上溫文儒雅,實則藏著獠牙,難怪把這小東西迷得團團轉。
“隻要是顧大人送的,爺都不嫌棄!”
楚懷安故意哼哼,那邊宮人又敲了鑼,打眼望去,楚淩昭所在的看台人更多了,太後和安貴妃也來了,宮人加了椅子,蘇挽月便沒再與楚淩昭坐得太靠近。
安貴妃貴妃名叫安若瀾,出自世家大族安家,也是太後的娘家,安家祖上多武將,先帝剛繼位時,外寇入侵,安家子弟隨先帝禦駕親征,多戰死沙場,後來征伐結束,安家子嗣凋零,先帝許了安家許多封賞。
楚淩昭還是太子時,娶了安家嫡女為太子妃,即位後,太子妃順位為皇後,隻是沒想到這位皇後紅顏命薄,沒多久便病逝,在皇後病逝以後,安若瀾便進了宮,因著背景不俗,一進宮就封了側妃,與蘇挽月同起同坐。
兩人本是勢均力敵,如今蘇挽月得了龍嗣,分量便比這位安貴妃重了幾分。
連太後都來了,比試的氛圍便更熱烈了,聽說有彩頭可以下注,太後也興起下了一注,押的自然是楚懷安。
安貴妃與安玨是姐弟關係,當即摘了手上的羊脂玉指環押安玨勝。
宮人捧著陶罐到了蘇挽月麵前,身後的宮婢拿了一對翡翠耳環放進陶罐,安貴妃低低笑起:“姐姐押侯爺勝呀?”
她這一聲疑惑帶著笑,仿佛隻是再尋常不過的疑問,卻很輕易地叫人想起前不久才發生過的事。
離得近的宮人身體一僵,全都斂了呼吸儘量降低存在感,蘇挽月麵不改色,溫笑著扶著肚子:“妾身不懂舞刀弄槍的事,不過是看見太後押了逍遙侯,便跟著她老人家押了,今日喜慶,無論輸贏都是為了圖個開心罷了。”
“姐姐說的是!”
安若瀾掩唇應和,眸子亮閃閃的煞是好看,宮人收完新注,鳴鑼要開始新一輪的比試,其他人在準備箭靶的時候,安玨找了一個宮人說了幾句話,沒一會兒,蘇梨就感受到了安若瀾的目光。
今日蘇梨穿的是太後親賜的衣服,衣服不算豔麗,可也襯得她身段出挑,尤其是她又一個人跟著楚懷安站在男賓區,遠遠看著,更是俏生生盛開在寒冬裡的一朵花,打眼得緊。
“侯爺身邊那位美人,想必就是近日眾人口中的蘇家三小姐蘇梨吧。”
安若瀾低聲說,蘇挽月連眼皮也沒抬,隻低頭專心吃著糕點,也不回她的話,倒是太後眯著眼睛瞧了一眼,不滿道:“好好地女眷席不待,她怎麼跑那兒去了?真是不知禮數!”
太後的語氣很是鄙夷,不知道的還以為蘇梨做了什麼錯事惹她不快。
見太後不喜蘇梨,安若瀾臉上的笑意更深,遠遠地衝安玨遞了個眼色,安玨便徑直上前,跪下提議:“陛下,臣有個提議,不知當講不當講。”
安玨的聲音很大,足夠在場所有人都聽見,楚懷安想到他剛剛跟自己說話時的表現,鬆開蘇梨朝前走了走,幽幽道:“你自己都沒想好要不要說,那就彆說出來浪費大家的時間了。”
“謹之!今日除夕,性子收斂些。”楚淩昭提醒楚懷安,又看向安玨道:“愛卿有何提議,但說無妨。”
“臣提議,比箭術時,不用死靶,用活靶!”
死靶,即固定不動的,用枯草做的靶子。
活靶則分很多種,胡人曾以俘虜為了,將捉到的俘虜放生,然後幾人騎馬在後追逐,比誰射殺的人多,誰便是贏家。
這種比賽近幾年在胡人中很是流行,今日是除夕,又是宮宴,安玨說的活靶必然不會這麼血腥,頂多讓人頭上頂個物件,或者站在校場中扔東西,讓他們射罷了。
安若瀾約莫是懂些武功的,當即眼神發亮:“活靶,這個聽起來有意思,往年倒是沒見過。”
安若瀾比蘇挽月小,年歲約莫與蘇梨相近,今日一身紫色宮裝,穿著裝扮雖然成熟豔麗,卻仍掩不住小女兒情態,此刻興奮起來,倒是看上去比蘇挽月更明動天真。
“你呀,都是貴妃了,怎麼還像個小孩子??”
太後嗔怪,語氣卻是寵溺,安貴妃忙抱著她的胳膊撒嬌:“今日除夕,萬事開心就好,太後娘娘怎地又取笑於我?”
這一斥一寵,倒是顯得格外其樂融融,太後默許了這提議,楚淩昭自然沒有什麼意見,正要首肯,安玨又道:“方才有幸得見蘇三小姐斐然文采,甚是驚歎,不知蘇小姐可有膽量,做一回靶子?”
他問得直接,眼神已有兩分瘋狂,蘇梨不知自己究竟做了什麼,竟要被他死揪著不放。
“安大人高估民女了,民女不敢。”
蘇梨坦白回絕,女子本弱,她當著所有人的麵承認自己不敢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安主蔚,那日揍你的是爺,針對爺的女人算什麼本事?有什麼不滿,你衝爺來,爺保證揍得你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