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嶽煙幫蘇梨擦身體讓高熱退了還是楚懷安硬把蘇梨的眉頭揉得,總之沒一會兒,蘇梨一直蹙著的眉結散了,安安穩穩的睡下。
見她睡得安穩,楚懷安也沒再動手動腳打擾她,自己坐到一邊,在草堆裡尋了個不那麼難受的位置躺下閉目養神。
嶽煙:“……”
獄卒:“……”
侯爺你是腦袋被驢踢了嗎?侯府鬆軟的大床不睡,你跑這兒來睡又臭又潮濕的牢房!
楚懷安也沒睡多久,寅時剛過他便醒了,再過一個時辰,百官就該聚集在宮門口等著上朝了。
睡得不怎麼好,腦袋有點痛,楚懷安揉著太陽穴坐起來,偏頭不期然對上蘇梨一片清亮的目光。
這幾日她燒得糊塗,睡了醒醒了睡,這會兒看見楚懷安,記憶還停留在那夜與他攤牌的時候,兩人對視片刻,蘇梨忽的翻了個身背對著楚懷安,甕聲甕氣的開口:“我傷了侯爺的心上人,侯爺日後不必對我愧疚,還是趕緊出去看看貴妃娘娘與腹中胎兒是否安好吧!”
楚懷安:“……”
這種戳心窩子的話說一遍就夠了,怎麼還要再來一遍?
楚懷安內傷,理理衣襟蹲在蘇梨身後把她的頭發揉了一通:“腦袋還不清醒就老實歇著,這次爺不跟你計較,下次再說這樣的話,爺就要記仇了!”
“……”
蘇梨背對著他沒吭聲,揉完腦袋,楚懷安心情愉悅了些,抬腿出了牢房。
到底是要上朝,獄卒在趙寒灼平時休息的小房間給楚懷安打了熱水沐浴,又送了乾淨朝服來。
這是楚懷安第一次穿昭冤使的朝服,衣服是青色的,上麵用橙色絲線繡著活靈活現的錦鯉,領口和袖口都用銀絲繡著統一的官服暗紋,一指寬的腰帶上麵攢著足足七顆寶珠,襯得人腰肢挺拔,極為豐神俊朗。
換好衣服,獄卒又牽了一匹馬來,楚懷安翻身上馬,直奔宮門,衣擺翻飛之間折射著耀眼的暗芒,獄卒站在原地看得失了神。
這放蕩不羈的逍遙侯正經起來真真是絕了啊!
獄卒牽來的是好馬,腳程極快,楚懷安到宮門口時,候在外麵的隻有熙熙攘攘幾位大人,陸嘯腰板挺直,神采非常人可及,楚懷安遠遠的一眼便瞧見了他。
及至跟前,楚懷安拉了馬韁繩,利落的翻身下馬,幾步跨到陸嘯麵前拱手行禮:“國公大人早!”
他下馬的動作做得極漂亮,襯得這身官服也越發合身俊朗,陸嘯眼底流露出幾分讚賞:“侯爺今日真是豐神俊朗,不同一般呢。”
旁人說這話還有可能是恭維,陸嘯說這話卻是實打實的誇讚,楚懷安不免得意,挺了挺胸膛:“國公大人過獎了!”
這小模樣,倒是與蘇湛有幾分相似,陸嘯不由得彎眸笑起來,正要再說點什麼,在宮門口守了大半夜的家丁匆匆跑來:“侯爺,人暈了。”
楚懷安臉上的得意頓時消散,表情微冷:“暈了便暈了,一會兒弄醒便是!”
他的語氣不好,陸嘯越過他瞧見癱倒在不遠處的思竹:“侯爺一會兒要帶人進宮?”
“嗯,家中刁奴管束不當,犯下大錯,自是要親自送進宮中謝罪才行!”
楚懷安沒說思竹是犯了什麼罪,陸嘯卻已然明悟,此事恐怕與貴妃被害一案有關,他點點頭,想到蘇梨多問了一句:“阿梨重傷未愈,在牢裡沒吃什麼苦頭吧?”
問完,楚懷安還沒來得及說話,顧遠風已卷著一身晨露匆匆而來,及至跟前,氣還沒喘勻劈頭蓋臉就是一句:“侯爺,阿梨呢?”
“……”
她剛還要跟爺劃清界限呢,能有什麼事!有事的是爺,爺被她這一步棋捅得抓心撓肝,都要改頭換麵重新做人了!
“沒事,就是有點發燒,有人照顧她。”
楚懷安平靜的說,心裡一股子委屈鬱悶無處可說,陸嘯放心的點點頭,顧遠風仍是一臉擔憂表情凝重。
天漸漸亮了,其他大臣陸陸續續趕來,安玨也是騎馬來的,遠遠地和楚懷安對視一眼,一個眼底布滿狠辣,一個眼底絲毫不懼。
爺整你就是整你,你要是不服就再來,看爺收拾你的時候會不會手下留情!
楚懷安想著舔了舔後槽牙,餘光瞥見一輛馬車疾馳而來。
馬車頗有些奢華,車簷上掛的車鈴叮當作響,刻著‘蘇’字的車牌晃得惹人眼。
馬車很快行至宮門前,車夫停穩,撩開馬車簾子將蘇良行請出來,然後是趙氏。
趙氏的眼眶一片紅腫,蘇良行的眼睛也浮腫得厲害,可見這兩日因為蘇挽月險些流產的事難以入眠。
趙氏心中焦急,一下馬車差點腿軟跌倒,幸虧蘇良行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旁人都知道尚書府出了什麼事,這會兒都湧上去寬慰幾句,楚懷安沒動,冷眼瞧著,蘇良行打起精神一一謝過諸位同僚的關心,被眾人簇擁著走到楚懷安和陸嘯這邊。
“侯爺、國公大人、顧大人!”蘇良行見禮,臉上滿是疲憊。
出事這麼久還沒見到女兒,趙氏心中不安極了,敷衍的衝其他人行了禮,便急躁的等著開宮門,餘光不經意掃過思竹,猛地頓住。
“侯爺,那……那可是我們府上的丫鬟思竹?”
趙氏詫異的問,嗓子發緊,聲音泄出幾分緊張,楚懷安漫不經心的挑眉:“正是,夫人好眼力。”
趙氏這會兒哪裡聽得進去他的誇讚,努力保持鎮定問:“這丫頭不在侯府好好待著,怎麼到這兒來了?”
“自然是她做了什麼,不然這皇宮也是她隨便能進的麼?”楚懷安繞著圈子回答,對趙氏的反應頗有些感興趣。
畢竟思竹離開尚書府都快五年了,趙氏與她那點薄弱的主仆情誼,能讓趙氏在這個緊要關頭關心這種閒事?
蘇良行也察覺到趙氏的反常,沉下臉來把她拉到身後嗬斥:“她早就是侯府的人了,就算做了什麼也自有侯爺處置,輪得到你一個婦道人家在這裡多嘴!”
“請侯爺恕罪!請侯爺恕罪!”
趙氏連聲告罪,低垂著頭,表情有幾分慌亂,她隱隱覺得不好,直覺有什麼大事要發生,好在沒過多久宮門便開了,文武百官去議政殿議事,趙氏則被宮人帶往瀲辰殿。
因才剛出了大亂,趙氏這次進宮比之前又多了幾道檢查的關卡,不僅要搜身,頭上戴的那些個頭飾也全都要取下來看裡麵有沒有什麼機關。
趙氏心中的不安一點點放大,本就因為沒睡好而十分憔悴的臉顯得越發蒼白。
終於被人領到瀲辰殿,趙氏一時也顧不上那許多不安,三兩步跨進殿中。
蘇挽月進宮後一直挺受寵的,趙氏進宮看她的次數也不少,見慣了這宮裡的奢華精致,乍然聞見衝天的藥味,差點掉下淚來。
“挽挽!”
趙氏喊了一聲衝進屋裡,遠遠地瞧見蘇挽月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一顆心又酸又疼,忙撲到床邊抓住蘇挽月的手,觸手卻又極涼。
“這才幾日未見,挽挽你怎麼瘦成這樣了?”
趙氏哽咽著說,淚珠一顆接一顆的不停往下墜,蘇挽月還很虛弱,臉白如紙,見到趙氏,眼眶也止不住變得濕潤。
“娘,我沒事。”
她低聲說,聲音輕飄飄的,一點底氣都沒有,趙氏哭得不能自抑,隻能點頭,說不出話來。
入了這皇宮就是這樣,哪怕是母女湊到一處,說話都不能隨便大意。
“翠屏,去幫本宮看看藥熬好了沒。”
蘇挽月拔高聲音吩咐,一直候在一旁的宮婢應聲離開,屋裡沒了旁人,蘇挽月反手抓緊趙氏的手。
她瘦得厲害,手骨硌得趙氏發疼。
趙氏疑惑的抬頭,對上蘇挽月凝肅的臉:“娘,有人要害我和我肚子裡的孩子!”
“娘知道,那個小賤人已經被抓進大理寺了,過幾日就會定罪問斬,等她死了,娘去請高僧做法,要她永世不得超生!”趙氏咬牙切齒的說,心裡認定蘇梨就是害蘇挽月的凶手。
“娘,不止蘇梨,還有彆人,那烏什湯是有人故意端給我喝的,她想害死我!”蘇挽月壓低聲音說,眸底飛快的閃過一絲惶恐。
她知道的,紫織毒性輕且慢,要好幾個月才會起效發作,她隻要聲稱身體不適,讓太醫驗出那畫上有紫織蘇梨就必死無疑了。
可她沒想到烏什與紫織混合會對身體造成這樣大的傷害,竟害她在鬼門關走了一遭,還險些保不住孩子!
送湯之人用心之險惡狠毒,根本不是她能及的。
趙氏根本沒聽說過烏什是什麼東西,但聽見蘇挽月說還有人要害她,心中不免緊張起來。
“那是何人要害你?你為什麼不告訴陛下讓陛下懲治她呀?”趙氏疑惑,她不懂宮中的明爭暗鬥,卻知道楚淩昭才是這後宮所有女人的依仗。
蘇挽月眼底閃過慌亂,緊緊的抓住趙氏的手:“娘,你不要問那麼多了,那日你從宮外帶進來的白玉簪我不要了,你快帶出去還給阿梨!”
蘇挽月的語氣有些急切,欲蓋迷瘴一般,趙氏心裡‘咯噔’一下,後背猛然發涼,有種被鬼纏上的錯覺。
她看著麵色慘白的女兒,心臟不停地加快,幾乎要從嗓子眼兒蹦出來。
“你……”她想問那簪子有什麼問題,話到了嘴邊猛然停下,驚得自己出了一身冷汗,這是在宮裡,她什麼都不能問。
強壓下緊張,趙氏輕聲回答:“不行了,帶不出的,現在進出要經過好多道檢查,就是一根頭發絲都帶不出去!”
蘇挽月眼底的光陡然熄滅,她失力的倒回床上,心底一片荒涼。
從那日喝下那碗湯腹痛難忍開始,她就知道自己完了。
她中了蘇梨的計,又中了幕後黑手的計,她太操之過急,太想置蘇梨於死地了,才會這樣糊塗犯下大錯!
明明那日陛下提醒過她的,腹中的孩子是她日後的依仗,她應該好好保護這個孩子,可她沒有做到,她甚至想利用這個孩子殺死蘇梨。
“挽挽……”見她這樣,趙氏心中越發悲慟:“你……你是不是做了什麼糊塗事?”
趙氏哭著問,到底是母女連心,看見蘇挽月這樣,加上剛剛在宮門口看見思竹,她便猜出了大半。
蘇挽月沒有否認,趙氏又驚又怒,想罵她沒腦子,見她人已經這樣了,什麼重話都說不出口。
過了一會兒,趙氏忽的站起來衝向梳妝奩:“那簪子呢,帶不出去毀了便是!左右是玉石做的,砸碎了碾成粉,誰也瞧不見!”
“在第二格中間那個小抽屜裡。”蘇挽月低聲提醒,趙氏在那櫃子裡一陣翻箱倒櫃,片刻後麵色灰白的拿了一個空盒子過來。
簪子不見了。
蘇挽月親手放進去的簪子,現在不翼而飛了,它會出現在哪裡,蘇挽月比誰都更清楚不過。
她的臉上一片灰敗的死氣,過了一會兒,眼珠轉了轉,蘇挽月看向平日掛著那副母子平安圖的空牆。
那幅畫是陛下親手交給她的,是蘇梨用指尖血入墨一點點畫出來的,畫上的她溫婉明豔動人至極,像嘲諷又像詛咒,攪得她日夜不寧。
如果不是那幅畫,她不會逼自己走這一步險棋。
如果不是那幅畫,她不會一步步落入彆人的圈套。
如果不是那幅畫,她會母憑子貴,做皇後甚至是做太後!
如果沒有那幅畫……
蘇挽月的眼底迸發出強烈的恨意,她一下子坐起來,發了瘋的大喊:“蘇梨!你這個賤人!你為什麼要這樣害我?五年前那些山匪為什麼不睡了你?你為什麼不被乖乖沉塘還要苟活於世?核兒不就是個下賤的丫鬟,她是替你死的,你為什麼要報複我?”
蘇挽月被巨大的恐懼刺激得失去了理智,她怕極了,怕事情敗露以後,其他人會用看怪物一樣的目光看著自己。
虎毒不食子,她怎麼會被逼到用腹中的孩子做賭注??
“挽挽!你瘋了!現在突然提五年前的事做什麼!”趙氏被蘇挽月這一通吼嚇得大驚失色,撲上去想捂住蘇挽月的嘴,被蘇挽月一把推開,她剛剛還虛弱得下不了床,這會兒卻不知從哪兒生出蠻力來。
她坐在床上看著趙氏,眼底一片怨毒:“娘?你是我娘嗎??你不是答應會幫我除掉蘇梨那個賤人,讓她永遠消失在這世上嗎?你為什麼沒有做到?為什麼讓她過了五年回京找我報仇?”
蘇挽月理直氣壯的質問,聲音大得恨不得叫所有人都能聽見,趙氏嚇得手腳虛軟,顧不上生氣,不停地勸慰:“挽挽,你冷靜點,沒事的,隻是一支簪子而已,陛下還是寵你的,隻要孩子保住了,無論發生什麼,你都還是貴妃娘娘,沒有人能拿你怎麼樣的!”
“是嗎?我還會是貴妃娘娘嗎?”
蘇挽月輕聲問,眼底滿是期盼,趙氏重重的點頭,見她安靜下來,立刻上前扶著她躺下:“你才剛在鬼門關走了一圈,胎氣尚且不穩,情緒萬萬莫要太過激動,會傷著孩子的。”
提到孩子,蘇挽月緊張的扶住肚子,聲音壓小:“娘,蘇梨回來報複我了,就算這次我沒死成,下次她也會再找機會害我的,我該怎麼辦呀?”
蘇挽月說著話裡帶了哭腔,無助極了,趙氏揉揉她的腦袋,一臉慈愛:“娘幫你想辦法,五年前讓她逃了,這一次娘一定讓她永遠消失!”
得了保證,蘇挽月安心下來,沒一會兒,翠屏端著一碗藥回來:“娘娘,藥已經煎好了,先喝藥吧。”
有了外人在,蘇挽月又恢複平日的端莊高貴:“端來給本宮。”
“是!”
趙氏接過藥碗細心地幫蘇挽月喂了藥,等藥效發作,蘇挽月睡著以後才不舍的起身離開。
往外走的時候她還在想要用什麼法子才能叫蘇梨死個透徹,殿門一打開,整個人卻如墜冰窖。
殿門外站了一院子的人,宮人抬了太師椅來,楚淩昭就坐在最中間,後麵依次站在楚懷安、趙寒灼、蘇良行,再後麵,思竹被打成血人一樣倒在地上,配著大刀的侍衛將整個宮殿團團圍住。
這些人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來的,又在門外聽了多久。
趙氏兩腿發軟,眼神茫然的掃了一圈落在蘇良行身上,可蘇良行並不看她,一臉痛心疾首,似乎沒想到自己的發妻和嫡女竟然會做出這樣叫人匪夷所思的事。
“陛下……”
趙氏喊了一聲,身子一軟,咕嚕嚕從台階上摔下,發髻散亂開來,珠釵也落了一地。
她喘著粗氣,想爬起來手腳卻怎麼都使不上力。
楚淩昭冷眼瞧著她,從袖袋裡拿出一支通體瑩潤的白玉簪放到她麵前:“夫人方才所說的白玉簪,可是這支?”
趙氏怕得渾身痙攣,張嘴想說話卻乾嘔起來。
楚淩昭便當她默認了,當著她的麵將簪子從中間擰開,簪子中間被挖空了,正好可以裝東西。
楚淩昭瞧著那簪子,臉上露出遺憾:“這是朕繼位前夕送給愛妃的簪子,愛妃不知,這簪子是朕一點點親手雕刻打磨出來的,朕送她簪子時,想與她此生同心結好,百年後亦同穴長眠。”
同穴長眠,死後能與帝王葬在一起的,隻有皇後!
趙氏驚恐地瞪大眼睛,卻又聽見楚淩昭繼續道:“朕沒想到,愛妃竟聰慧至此,竟能想到用此簪藏毒入宮,親手謀害腹中孩子的妙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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