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縣主府。
蘇梨換下衣服隻披了一件鬆垮垮的外陝坐在房中,回來的路上她買了兩本新出的畫本子,想從畫本子裡的人物穿衣風格,看看最近京都流行的繡樣和衣服花色。
這兩本畫本子是彩繪,畫工還比較精良,蘇梨看到比較喜歡的花樣便動手畫下來記在本子上,準備過幾日去京中各大成衣鋪實地瞧瞧。
做正事的時候她十分專注,沒留意時間的變化,等到丫鬟來敲門的時候,一抬頭才發現天已經黑了。
“什麼事?”
蘇梨放下畫本子,揉了揉酸脹的脖子。
“縣主,晚膳一會兒就要好了,您要先沐浴還是先用晚膳?”
“先沐浴吧。”
“是!”
下人很快提了熱水到耳房,蘇梨現在不習慣洗澡的時候有人在旁邊,吩咐她們退下,自己脫了衣服坐到浴桶裡。
在邊關待久了,她似乎對泡澡有了一種奇異的執念。
蘇梨放鬆身體坐在浴桶裡,渾身的神經都放鬆下來,正琢磨著到時候成衣鋪該叫什麼名字,突然聽得滴答一聲細微的聲響,像是有水滴從高處滴落。
蘇梨敏銳的睜開眼睛,低頭在浴桶裡看見一滴寶石般豔麗的紅色暈染開來。
哪兒來的血?
許是腦子被熱水泡得有點發懵,蘇梨的神經也慢了一拍,盯著那漸漸蕩漾開了的血色看了好一會兒才仰頭看向屋頂,正好和一張熟悉的臉對個正著。
“……”
“……”
死一樣的沉寂,片刻後,第二滴鼻血滴下。
蘇梨終於回過神來,忙起身慌忙擦乾身體穿上裡衣,剛係好衣服帶子,窗戶響了一下,然後楚懷安從窗外翻了進來,臉上還掛著兩道紅豔豔的鼻血。
蘇梨渾身發燙,隻覺得裡衣根本不夠厚,還要去拿衣服,卻聽見‘咚’的一聲,楚懷安摔倒在地上。
守在門外的丫鬟聽見聲音,忙開口詢問:“縣主,沒事吧?”
“沒事!”
蘇梨鎮定回答,把楚懷安扶起來,一走近就聞到這人一身化不開的酒氣。
怎麼喝了這麼多酒?
蘇梨歎了口氣,也顧不上彆的,先拿了帕子幫他把鼻血擦掉,然而那鼻血卻越流越歡,隱隱有血崩之勢。
蘇梨皺眉,這人該不會是生了什麼病吧?
正想著,楚懷安捏住鼻子,把頭扭到一邊:“你快去加件衣服!”
“……”
蘇梨默默拿了一件杏色外衫穿上,才走回去,楚懷安撕了衣擺把鼻子堵住,正坐在桌邊自己給自己倒茶水喝,樣子很是滑稽。
“侯爺怎麼出宮了?”
蘇梨低聲問,見茶水涼了,沒讓楚懷安多喝,吩咐下人燒壺新的送來。
楚懷安還醉得不輕,喝了茶醉眼朦朧的看著蘇梨:“我來找你。”
“有什麼事嗎?”
蘇梨問,卻見楚懷安的目光一轉,落在她胸口。
剛剛事發突然,她沒來得及穿肚兜,隻裹了中衣,這會兒穿上外衫,也還是有些擋不住輪廓,蘇梨被看得耳根發燙,抬手擋住:“侯爺若是沒什麼事還是快走吧。”
“有事。”
楚懷安失望的挪開目光,抓著茶杯卻又不繼續往下說,蘇梨等了一會兒有些生氣了,不想再理這個醉鬼,起身要叫人把他送回宮,然後聽見他小聲嘀咕:“現在他欠我一條命了。”
“誰?”
蘇梨下意識的追問,楚懷安搖搖晃晃的站起來,眼看他站都站不穩,蘇梨還是沒忍心扶了他一把。
然後手腕就被扣住,身體被攬入酒氣熏人的懷抱,唇急切的壓了下來。
這又是什麼意思?明明他的態度很不明確,還想來占便宜?
蘇梨氣惱,用力踩了楚懷安一腳,把他推開。
許是沒料到蘇梨會這麼抗拒,楚懷安被推開以後還有點懵,茫然的看著蘇梨。
蘇梨抬手擦了擦唇,眼眶有些發紅:“侯爺,我尚未婚嫁,你如此對我,隻怕對你我的名聲都不好,請你自重!”
“哦。”
楚懷安點點頭,像是聽明白了蘇梨的話,轉身又要翻窗原路返回,蘇梨不自覺把他叫住:“等等!”
楚懷安果然停下扭頭看著她。
蘇梨朝他伸出手:“侯爺,我覺得婚書還是你我各執一份比較好,可以把我那份給我嗎?”
“不行。”楚懷安緊張的捂住胸口:“萬……萬一不作數了呢。”
蘇梨僵住,胸口有點發涼,有些不死心:“我既然寫了婚書,那便是把餘生許給侯爺了,我不會反悔的!”
“不給,要是我……我反悔了呢?”
“……”
蘇梨抿唇,臉繃得死死的,竟然沒有勇氣叫他再說一遍。
楚懷安雖然醉得厲害,卻也感受到現在的氣氛有些不對勁,小聲問:“阿梨,你生氣了嗎?”
蘇梨氣得想笑,哪有這樣的人,趁醉來說自己悔婚了,還要腆著臉問彆人生沒生氣。
她難道不應該生氣?
“我退侯爺一次聘禮,侯爺悔我一次婚,這很公平!”
蘇梨壓著怒氣說,楚懷安點點頭,隔了一會兒又搖搖頭,執著的辯解:“不對,這是不一樣的。”
過程不一樣,結果不是一樣的嗎?
蘇梨不想說話,剛好丫鬟又來催促:“縣主,晚膳好了。”
“好,我馬上來!”
蘇梨低聲應了一句,楚懷安已經從窗戶爬了出去,這屋子他翻牆早就翻習慣了,哪怕醉著酒也來去自如。
等他一出去,蘇梨立刻撲過去關上窗戶,插上窗鎖。
剛關上,窗戶又被拍了兩下,蘇梨沒理會,背靠著窗戶,聽見楚懷安有點委屈的嘀咕:“阿梨,你剛剛騙我,你就是生氣了。”
他這語氣,像極了當年第一次翻窗被蘇梨打出去的少年郎。
蘇梨一時又好氣又好笑:“對,我就是生氣了,你想怎麼樣?”
窗外沒了聲音,似乎是在想解決的辦法。
蘇梨等了好一會兒,又心軟了,覺得自己跟一個醉鬼計較那麼多也挺幼稚的。
“我……”
蘇梨邊說邊打開窗戶,窗外空蕩蕩的,早沒了那人的身影。
蘇梨表情一僵,心裡壓下去那點火氣重新湧上,再也壓不住。
她就是幼稚就是跟一個醉鬼生氣怎麼了!誰讓這個醉鬼這麼讓人討厭?
蘇梨直到換好衣服去吃晚膳的時候表情還是氣鼓鼓的,丫鬟小心翼翼的跟在她身後,不敢問她怎麼好好的洗個澡洗出一身酒氣,還把唇給洗得紅腫起來。
昨天鬨了矛盾,蘇良和蘇玨都避著蘇梨,自己開了小廚房,蘇梨一個人吃飯倒也自在。
第二天蘇梨起了個大早,去城裡逛成衣鋪。
以前京都很多鋪子多多少少都與安家有些牽連,如今安家倒了,京都的鋪子花樣倒也繁多起來,除了傳統的遠昭服飾,還引入了許多其他種族的特色服飾。
蘇梨逛得興起,見到一些好看的布匹便買下準備回府細細研究。
就這麼逛了四五家店,到了第七家店的時候,店裡猛地竄出來一個人,蘇梨沒有防備,一下子被那個人撞得後退好幾步,撞到馬車車轅上,後背一痛,蘇梨狠狠地皺了皺眉。
“對不起對不起,是在下莽撞,不小心衝撞了姑娘,還請姑娘恕罪!”
來人忙不迭的道歉,聲音溫和,帶著極強的書卷氣息,舉手投足之間十分有禮,身上卻穿著簡樸的下人衣物。
蘇梨剛要說話,店裡又走出來一個戴著輕薄麵紗的姑娘,那姑娘打扮貴氣,身上的佩飾無一不精致,銀光閃閃,一看就身份不俗。
姑娘沒看見蘇梨,頗為高傲的衝那男子抬抬下巴:“本姑娘不過多買了兩件衣服,又不買你,你慌慌張張的跑什麼?”
男子臉色有些發白,下意識的往蘇梨身後躲了躲,避開那姑娘對蘇梨道:“姑娘一定受傷了,在下送姑娘去醫館看看傷吧。”
那姑娘聞言看向蘇梨,隻是蘇梨也戴著麵紗,看不清容貌,眼神甫一對上,蘇梨下意識的答了一句:“我的背的確有點痛,那便去醫館瞧瞧好了。”
男子立刻如蒙大赦,送蘇梨進了馬車以後,自己規規矩矩坐到車夫旁邊。
馬車悠悠的駛離,那姑娘偏頭問身邊的丫鬟:“認出這是誰家的馬車了嗎?”
“回小姐,馬車上掛的車牌寫著‘蘇’字,應該是前兩日剛回京的蘇縣主。”
“原來就是她?看著也沒什麼特彆的嘛。”
語氣是全然的不屑一顧,那丫鬟不由得拉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亂說話。
馬車一路行到醫館,男子先跳下馬車,轉身想扶蘇梨,卻見蘇梨自己跳了下去,不由有些驚詫。
然而下一刻卻見蘇梨痛苦的扶住自己的腰,便知她剛剛是真的可能受傷了,忙跑進去找大夫。
蘇梨那一下確實撞得不輕,後背青了一大片,大夫好幾副藥,吩咐蘇梨這幾日要好好休息,男子在旁邊聽著臉紅了又白,愧疚無比。
藥開好了,一共二兩銀子,大夫讓男子先去交錢,男子的臉立刻漲得通紅,眼神閃躲著,額頭冒出冷汗。
隻一眼,蘇梨就知道怎麼回事,看他這穿著,多半身上是沒錢的。
蘇梨沒戳破,抬手給了銀子,男子的臉越發的紅,結結巴巴道:“算……算我欠姑娘的,我……我給姑娘寫個欠條!”
看男子的言行不像是出身貧寒,約莫是家道中落才會落入今日的境地,蘇梨也沒傷人麵子,問大夫借了紙筆讓男子寫下欠條。
男子一揮墨,那字更是分外好看,蘇梨注意到他的食指有薄繭,並不完全像個讀書人。
寫好欠條,男子咬破拇指指腹按了個手印,鄭重的把欠條交給蘇梨:“姑娘,我叫張五,是剛剛那個京南成衣鋪的夥計,等我這個月月底發了工錢,就先還你一吊錢!”
男子嚴肅的說,儼然把還錢當成了第一等重要的事,蘇梨今天也大概探聽了一下這類夥計的工價,一個月最多也就兩吊錢,他還了一吊,自己的吃喝都不一定夠。
“你的名字叫張五?”
“是,姑娘覺得有問題嗎?”男子問,不知道誤解了什麼,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姑娘,我行得正坐得端,絕不會虛報名諱欺瞞姑娘!”
“……沒有,我隻是覺得這個名字和你的氣質不太搭。”
蘇梨解釋,把欠條收好,男子臉又有些紅,正要說話,外麵街道上一匹快馬疾馳而過揚起一路塵埃。
蘇梨跟著探出頭去,聽見旁邊的人小聲議論。
“聽說鎮邊將軍和陸國公回來了!”
“今兒一早就到隴西縣了,還有好幾萬兵馬一起回來的,明兒個應該才會回京吧!”
“陛下還沒發出告示,但看前幾個月那陣仗,邊關應該是打仗了吧。”
“是啊,將軍和國公大人真是太厲害了!”
蘇梨的心思全被周圍人的議論占據,也顧不上好奇男子的身份,扭頭對那男子道:“我住在縣主府,把錢直接交給門房便是。”
急切的說完,蘇梨直接爬上馬車回了家,宮裡的聖旨幾乎是和她同時到的。
第二天,卯時一刻,皇城城門大開,遠昭年輕的帝王親自率領文武百官站在城門口迎接征歸來的萬千將士。
勝利的號角從數裡之外綿延而來,洪亮而厚重。
是凱旋的鳴響,也是無數亡靈的呼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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