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正好,臨門一腳楚懷安猛然發現蘇梨來了小日子,黑著臉幫蘇梨擦了身,欲求不滿的乾瞪眼一整晚,第二日直接稱病連早朝都沒去。
天子關心逍遙侯身體,特意從國庫賜了不少名貴藥材,朝中上下對天子和逍遙侯的情誼一時交相稱讚。
某侯在家給女兒騎大馬,暗罵了一句:哼,虛偽!
雪災的災糧最終由新上任的武狀元負責押運,離京那日,天子舉辦了盛大的送行宴。
所有人都知道,天子要提拔新的武將了。
對此,手握重兵的兵馬大元帥和驃騎將軍都表示樂見其成。
第二年開春,冰雪消融,賑災兵馬凱旋歸來,天子龍顏大悅,大赦天下。
兵馬大元帥陸戟,交出手中三分之一的兵馬。
春末夏初,鎮國公府紅綢飄揚,四處張燈結彩,朱紅大門上貼上大大的喜字。
天下人皆知,鎮國公獨子,兵馬大元帥陸戟,要迎娶昭冤使顧炤親妹顧漓。
這是當初亡靈之戰陸戟在禦前親求的,後來舉國上下不許婚嫁,又要忙著收複胡地,這婚事便一直拖延下去。
如今,總算有時間可以大肆操辦一番。
顧漓已故,骨灰從邊關運回早就安葬,隻剩下一個牌位,婚禮當日,昭冤使顧炤和顧家數十人的牌位給顧漓陪嫁。
陸戟的聘禮沒用楠木箱子裝著,而是由十來個家丁捧著的骨灰壇。
骨灰壇上紮著大朵大朵的紅綢,第一個壇子上,赫然貼著忽可多的名字,其後的壇子上,貼著的也都是胡人的名字。
這是這些年,陸戟斬殺的那些胡人將領的骨灰,是他在心底允諾為顧漓報的仇。
遠昭建國以來,史書上從未有過這樣盛大的冥婚記載,更沒有人會用骨灰壇聲勢浩大的去迎娶一個牌位。
婚禮那天,嗩呐和鞭炮響遍了大街小巷,圍觀的百姓卻很沉默,他們仰頭看著雄姿英發的陸將軍身著大紅喜袍,挺直背脊騎坐在馬上,帶著八人抬的花轎緩緩而來。
他生得極好看,穿上喜袍打鬨市而過,常年冷漠的臉上難得多了幾分柔情,一雙眸子纏綿繾綣,遠遠瞧著便叫人失了心魄。
那一日,無數女子黯然神傷,恨自己不是被陸戟放在心尖上的那個人,又恨陸戟愛的那人走得太早,竟讓他獨活於世。
當然,也有那心思陰暗的人,私下冷嘲熱諷,覺得陸戟就是做做樣子想賺個深情不負的名聲,過不了幾年就會再娶個年輕漂亮的續弦。
不管旁人如何想,陸戟絲毫沒受乾擾,騎著馬來到顧府大門外,張枝枝女扮男裝帶著四方鏢局的一眾鏢師堵在大門口。
“陸將軍想娶美嬌娘,這門可不是這麼好進的,買路財可準備好了?”
張枝枝躲在一眾鏢師後麵探著腦袋問,不大敢和陸戟正麵剛。
顧家滿門隻剩一個顧炤,顧府重建以後,顧炤在祠堂擺了數十個牌位,府上卻隻有一個管家和一個廚娘,這場冥婚,從頭到尾都是他一個人操辦的。
他耐心的給顧家的角角落落掛上紅綢,給每一扇門都貼上大紅喜字,每貼一個喜字,就默默在心裡說一聲恭喜。
他一個人,假裝了一群人的熱鬨。
張枝枝偷偷翻了幾次顧家的牆,一日無意中看見顧炤跪在顧家祠堂外麵喝酒,那背影實在孤寂落寞,讓張枝枝鬼使神差的走進了祠堂。
那日顧炤不知是真的醉了,還是憋了太久想找個人說說話,竟沒趕張枝枝離開。
但他習慣了獨來獨往,沉默半晌也隻說出一句話來。
“我妹妹馬上要成親了。”
他說,語氣明明波瀾不驚,卻讓人感受到了洶湧濃烈的喜悅。
這是他盼了很多年很多年的事。
如今終得實現,誰也無法體會他內心的狂喜。
張枝枝主動跟顧炤提了要攔門的事,這是遠昭的俗例,娘家人將新郎官攔得越久,越證明新娘子在娘家很受重視,婚後婆家才會看重她,不敢隨便欺負她。
顧炤平日是拒絕跟外人產生牽扯的,張枝枝說完就後悔了,她跟顧炤非親非故,還是個沒出閣的黃花閨女,哪兒來的資格幫顧漓攔門?
然而讓張枝枝意外的事,顧炤略加思索便同意了這件事。
那時張枝枝才知道,顧漓是顧炤唯一的軟肋,隻要事關顧漓,他就做不到冷心絕情。
不過答應幫顧炤攔門是一回事,當真攔著陸戟的時候又是另一回事了。
誰不知道陸戟現在是兵馬大元帥,身手了得以一敵百啊,這要是動起手來,她背著爹爹和大哥帶來的一群鏢師哪裡是他的對手?
張枝枝要完買路財,心裡慫成一團,卻見鐵骨錚錚的陸將軍低頭,極認真的從腰上解下鼓囊囊的荷包遞過來:“這些夠麼?”
他的表情認真,眸底一片誠摯。
張枝枝感覺自己的小心肝兒顫了顫,前麵的鏢師已經替她接過荷包,打開一看,裡麵塞滿了銀裸子,少說也得好幾十兩。
“夠……夠了!”
張枝枝回答,明顯中氣不足,又問了陸戟幾個不鹹不淡的問題,正準備讓人散開,卻聽見陸戟主動開口:“時辰還早,姑娘不妨再多問我幾個問題。”
“誒?陸將軍不……不著急麼?”
張枝枝脫口而出,說完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新娘子都不在世了,便是成親人也不急著入洞房,有什麼好著急的?
“急。”陸戟溫聲回答,臉上難得帶了笑:“但你能多攔我一會兒,她應該會很高興的。”
顧漓喜歡熱鬨,也喜歡和他鬨,若她能活到現在,指不定會想什麼法子來折騰他呢。
“……”
陸戟的表情很溫柔,身上有化不開的深情,張枝枝忍不住眼睛發酸,一把推開麵前的人衝到陸戟麵前:“聽說陸將軍身手很好,想娶新娘子,先打過我們再說吧!”
說完話,張枝枝直接出手,陸戟沒想到她會來這一出,下意識的一擋,往後退了兩步避開。
“爹,加油!打贏他們就可以娶娘回家了!”
陸湛在後麵大叫,陸戟回過神來,眼睛發亮,揮拳迎上,心裡有點刺痛又有著不切實際的幻想,好像顧漓還活著,他進去之後,真的能將她迎娶回家。
攔門自來都是做做樣子的,除了張枝枝,其他鏢師和陸戟過了幾招就主動認輸,陸戟很快進了大門,然而快到前廳的時候,一道寒光就刺了過來,陸戟眼神一凝,足下用力,一個騰空側翻避開,顧炤提著長劍殺來。
“兄長,我來娶阿漓。”
陸戟拱手對顧炤說,顧炤沒應聲,提劍刺向陸戟。
和張枝枝不同,顧炤是來真的,每一劍都十分刁鑽,陸戟不得不凝神沉著應對。
兩人交著手,時光好像又退回到很多年前,在塞北邊關那個夜晚,在陸戟宣布要和顧漓在一起後,顧炤私下裡也找陸戟打了一架。
那一架兩人都拚儘了全力,身上都帶了傷,最後是陸戟勝了,顧炤躺在地上喘著粗氣,卻大笑著認可了他,將顧漓托付給了他。
時隔多年,同樣的情形再現,這一次,兩人旗鼓相當、難分高下,正打得難分難舍,張枝枝探頭喊了一句:“吉時到!”
唰!
顧炤抿唇收了劍,微微平複了下呼吸,轉身朝廳裡走去:“走吧,阿漓在等你。”
“好。”
陸戟溫聲應道,沒有立刻回答,低頭整理了一下衣衫才跟上去。
廳裡沒有彆人,主位上擺著顧家二老的牌位,左邊下首的椅子上放著顧漓的牌位,牌位上係著紅綢,用上好的金邊楠木托盤放著。
顧炤挺直背脊站在右邊,陸戟進門以後,走到中間直挺挺的跪下。
“女婿陸戟,拜見嶽父嶽母!”陸戟說著先磕了一個頭,又道:“當初在邊關,是我沒保護好阿漓,今日我將害她那些人的骨灰都帶來了,這場婚禮是我欠她的,這輩子也是我欠了她,若有來生,我定會全部補償給她!”
陸戟又連磕了兩個頭,顧炤沒說話,遞給陸戟兩炷香,陸戟接過拜了拜,起身將香插在香爐中。
做完這一切,陸戟挺直背脊站好,按理,應該由顧炤這個兄長將顧漓的牌位轉交給他。
“我之前已經把她交給你了,是你把她弄丟了,你自己去接她吧。”
顧炤平靜的說,他把顧漓交給陸戟一次,不會再交第二次。
這是他這輩子都過不去的坎兒。
陸戟沒有強求,徑直走到顧漓的牌位麵前,單膝跪地,俯身親了親那牌位。
阿漓,我來娶你了!
那一天,全京城的百姓都看見陸戟從顧家抱了一個牌位出來,迎親隊伍吹著嗩呐放著鞭炮往回走,每走過一條街,鎮國公府的小世子就踢碎一個骨灰壇。
那些害了他娘親的人,他都要將他們挫骨揚灰!
國公府沒有女眷,蘇梨作為陸嘯的義女,提前兩日就從侯府選了人去國公府操持婚宴事宜。
這喜事帶喪,在遠昭還是頭一回,很多地方都要注意,既不能讓來客覺得晦氣,又不能太過紅火,反倒叫人越看越心酸。
尤其是陸嘯年紀越發大了,情緒不宜過於激動,總是要讓人多照看著才好。
顧家沒人了,國公府的支係不多,來的大多是朝中大臣,蘇梨按照之前自己和楚懷安的婚禮安排了座位,將男女眷分區,特彆交代了一些人忌口不喜的食物,又和管家一起確認喜宴要用的一應事宜。
這些事其實並不複雜,就是有些瑣碎,好在給小丫頭辦過幾次宴席,蘇梨也算是有經驗了,做起來不至於手忙腳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