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朝中出了大事,下朝後滿朝文武都沒離開,全都恭恭敬敬在議政殿站著,顧炤像一棵挺鬆一樣站在殿外罰站,當今天子發了一通火後丟下一句殺無赦就去偏殿休息了,連丞相顧遠風和大理寺少卿趙寒灼一起求情都沒用。
要說這顧炤也是自己找死,牽扯到命案之中還沒洗清冤屈,就到禦前來求娶仁賢郡主。
說是求娶,還沒個求人的姿態,仁賢郡主雖然是陛下認的義妹,不是血統純正的皇室宗親,那也不是你想娶就能娶的。
人陛下問你命案怎麼回事,你一句‘我沒殺人’就過去了,在陛下這個大舅子麵前,連‘臣’都不用,直接用自稱,你敢不敢再狂妄一點?
這就算了,陛下給了你昭冤使的名號,往你手下塞幾個人怎麼了?你還當眾給拒了,拒得那麼乾脆,活像陛下求著你娶郡主一樣,不給你安個以下犯上的名號以後陛下還怎麼服眾?
眾人心裡直嘀咕,平日雖然和顧炤沒什麼交情,但顧忌到顧炤和國公府的關係,全都留下靜觀其變。
果不其然,一炷香後,楚懷安和陸戟匆匆趕進了宮。
楚懷安自成親以後,上朝就相當隨性,三天兩頭的請假彆人已是見怪不怪,陸戟因為前幾日大婚,楚淩昭特彆準了他幾日婚假,不必上朝。
“陛下,逍遙侯和陸將軍求見!”
宮人小聲傳報,楚淩昭坐在偏殿裡,慢悠悠的喝了口參茶:“不見。”說完將茶杯放到一邊,又問:“議政殿的人呢?”
“陛下龍顏大怒,諸位大臣還都等著沒走呢。”
“顧炤呢?”
“顧大人他……”那宮人吞吐起來,小心抬頭看了他一眼,楚淩昭的眼眸微眯,眸光瞬間變得冷厲,那宮人嚇了一跳,忙垂下頭去:“顧大人一直在殿外站著。”
“不曾跪下?”
“不曾。”
宮人搖頭,楚淩昭不怒反笑,極愉悅道:“那就讓他跪著吧!”
宮人低下頭不敢再隨便說話,卻能感覺到當今天子冷幽的目光停駐在他身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不過片刻,宮人背後便浸出了陣陣冷汗。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又有宮人來報:“陛下,太子殿下來了。”
“進來!”
楚淩昭揚聲說,終於移開目光,那宮人終於鬆了口氣,退到一旁。
偏殿大門打開,楚慎拎著衣擺小心跨過高高的門檻,跨進來以後,低頭整理好儀容,確定無一處不妥才板著小臉走到楚淩昭麵前。
“兒臣拜見父皇!”
他個子長得快,如今已經過了楚淩昭的膝蓋,容貌已與楚淩昭有了五分相似,又被教導得極好,儼然是楚淩昭的縮小版。
“起來吧。”
楚淩昭朝楚慎伸出手,楚慎起身後便乖乖走到他身邊,不過也不敢放肆,小小的身子微微繃著,一臉嚴肅:“父皇,今日該抽查兒臣的課業了,最近葉太傅讓兒臣背了幾篇兵法,顧丞相說兒臣在書法方麵的天賦不高,想是兒臣這些時日的書法並無精進。”
楚慎一五一十的彙報自己的學業進度,楚淩昭看著他小小的臉龐,其實沒有太聽進去他說的話,不由自主的走神了。
楚淩昭想起自己幼時被太後嚴厲教導著,總是要去先帝麵前背誦課業的,先帝擅武,對舞文弄墨的事便不大感興趣,總是草草了事,偶爾先帝興致來了,便會帶他出去狩獵或者微服出遊,每到那時,他總是很開心。
“父皇父皇,您為何不說話?可是兒臣說錯話了?”楚慎急切的呼喚將楚淩昭的思緒拉回,楚淩昭揉揉他的腦袋以示安慰,正要解釋,卻聽見楚慎自責道:“是兒臣不對,父皇今日心情不好,兒臣非但不能為父皇解憂,反倒還來打擾父皇,委實不該。”
楚慎說著眼角溢出淚花,這麼小的孩子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誰聽了不得誇一句乖巧懂事?楚淩昭卻微微沉了臉:“你怎麼知道我今日心情不好?”
他在議政殿大動肝火,滿朝文武都知道,這事估摸著很快也會傳出宮去,但怎麼傳,也不該傳到楚慎耳中。
因為楚慎的身世,他殺了不少宮人,對楚慎身邊的人也是精心挑選過的,誰這麼大的膽子竟敢在他的太子耳邊嚼舌根?
楚慎雖然年歲還小,卻對身邊人的情緒變化感覺異常敏銳,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了話,楚慎微微睜大眼睛看著楚淩昭不吭聲了。
“害怕了?”
楚淩昭稍微放軟了語氣,楚慎遲疑著點點頭,他還不懂要怎樣與自己的父皇相處。
楚淩昭一把將他抱到自己腿上,楚慎受寵若驚,下意識的想掙紮,被楚淩昭按住:“不要亂動。”
楚淩昭命令,抱著楚慎從偏殿走出去,楚懷安和陸戟被攔在外麵沒能進來,楚淩昭直接抱著楚慎到了觀月樓。
觀月樓是遠昭建國之初建立的,最開始是用來觀星象測國運的,後來這種靠術法推測國運的舊習漸漸被廢止,這樓卻保留下來。
觀月樓有五層高,登上樓頂,可觀京都全貌,更可遠眺遠昭的秀美河山。
楚淩昭抱著楚慎一步步走到樓頂,第一次看見這樣波瀾壯闊的景象,楚慎驚愕的瞪大眼睛,被眼前的景象震撼。
楚淩昭抱著他站到欄邊,有微風拂來,楚慎小小的驚呼一聲。
“美嗎?”
“美!”
“你知道太子這個稱呼意味著什麼嗎?”
楚慎回過頭認真的看著楚淩昭,猶豫了一會兒開口:“母妃說,這個稱呼意味著,兒臣長大以後,就成了您。”
這話若是叫旁人聽見,怕是會被說成太子小小年紀便想取代天子,實乃大逆不道。
“你母妃說得沒錯。”楚淩昭沒有生氣,點了點頭:“你是朕的嫡子,等你長大以後,目之所及遠昭所有的一切,都會是你的!”
楚慎似懂非懂,還不太能理解楚淩昭這句話背後,代表著怎樣至高無上的權力。
楚淩昭捏住楚慎的臉頰,將很多年前先帝說給他的那番話一字不落的轉述給楚慎:“你將來的一切都是朕留給你的,你和朕才是這個世上最親近的人,朕不會害你,也不會因為任何事疏遠你,不管到什麼時候,你都要記住這句話,知道嗎?”
時至今日,楚淩昭才明白,先帝給太後和安家的恩寵都是假的,自安家男丁大多數都戰死沙場以後,先帝就不信安家會一直安分的俯首稱臣。
先帝從很早很早的時候,就挑撥了他和太後的母子關係。
若是放在以前,楚淩昭發現這個真相,會覺得先帝翻臉無情,但如今,他也走到這一步的時候,才知道這其實是一件非常悲哀的事。
他坐擁江山,淩駕於萬人之上,身邊卻再沒有一個可信之人,甚至連自己的至親骨肉都要算計。
“我記住了父皇!”
楚慎乖巧的點頭,楚淩昭笑了起來,笑意微涼,隻是這個時候的楚慎還看不出來。
“既然記住了,現在可以告訴父皇是誰教你說的那些話了吧。”
第一回被父皇抱著上觀月樓觀景,還聽了這樣一番推心置腹的話,楚慎完全沒了戒備,坦白開口:“是母妃告訴兒臣的,母妃說那個叫顧炤的是個很壞很壞的人,他一直跟父皇唱反調,父皇留著他除了給自己添堵再無彆的益處,還不如摘了他的腦袋,讓他早點下去一家團聚!”
“你母妃平日還跟你說了什麼?”
“母妃還說,皇叔家的妹妹是全京城出身最高貴的,日後隻有她配得上兒臣的太子妃之位,而且皇嬸必然會把她教導得很好,也隻有她身上才有國母的擔當……”
楚慎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很些事都在楚淩昭的意料之中。
這麼多年過來,他知道他的安貴妃並不是如何安分的人。
在觀月樓上待了小半個時辰,宮人慌忙來報,說逍遙侯硬闖進了偏殿,和禦林軍對峙上了。
楚淩昭讓宮人把楚慎抱走,並未囑咐楚慎對安若瀾隱瞞今日的談話。
回到偏殿,殿外果然圍了大片禦林軍,楚懷安一臉煩躁的站在殿裡,旁邊還站著個陸戟。
“朕不過陪朕的太子說了會兒話,謹之這是要造反麼?”
“臣若是不硬闖,怕是等到天黑都等不到陛下吧?”楚懷安半點沒覺得害怕,楚淩昭抬手將禦林軍揮退,等偏殿空下來才再度開口:“顧炤當堂忤逆朕,朕還沒讓人把他押去菜市口處決,你們這樣興師動眾做什麼?”
他是皇帝,真想殺一個人,哪裡還需要等這麼久,直接一刀把人砍了不就好了?
楚懷安冷笑:“我們不來,你如何能下得來台?這滿朝文武豈不是個個都要餓暈在議政殿上?”
兩人都過了而立之年,當初的兄弟情越來越淡,對彼此的了解倒是越來越深。
自己的心思被戳破,楚淩昭唇角勾了勾,走到殿上坐下,吩咐宮人去議政殿把顧遠風和趙寒灼叫來。
等兩人到了,楚淩昭屏退宮人,淡淡開口:“諸卿覺得,仁賢郡主大婚,選在什麼日子比較好?”
還不知情的滿朝文武:陛下,你這樣表裡不一真的好麼?
與此同時,蘇梨乘馬車出了逍遙侯府。
馬車剛駛出一刻鐘的時間,一個穿著短打粗布麻衣的男人悄無聲息的跳到馬車上,用匕首劫持了車夫,逼車夫掉轉方向朝城外駛去。
馬車一路出城狂奔,半個時辰後,停在一座月老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