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淩昭讓宮人說了,要他親自執刑。
趙寒灼讓人把大人先押出去,由趙西施刑,自己再帶人押著幾個孩子走在後麵。
他們走的大理寺後門,專門通往菜市口。
日頭漸漸升高,一路上有不少人圍觀,他騎坐在馬上,由著眾人打量。
到了刑場,案犯從囚車被押到刑台上,有那硬氣的在破口大罵,說天子昏庸無道,遠昭將亡,也有人在哭求,求不要傷害孩子,所有的罪責全都願意一力承擔。
罵聲和哭聲交織在一起,聽得人頭皮發麻。
趙西也是第一回做這種事,聽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這麼多人,要剮到什麼時候?今天做完,我怕是要連著做好幾個月的噩夢了!”
“剮完為止!”
趙寒灼隻說了這四個字,丟下趙西走到刑台中央,大聲宣告了這些人犯下的罪名。
眾人唏噓,有認識這些案犯的小聲嘀咕,說看不出來這麼老實的人竟然會是反賊。
這些證據都是趙寒灼帶人搜集的,確鑿無疑,趙寒灼丟了翎羽讓趙西行刑。
官差把第一個案犯綁到木架上,趙西給他喂了藥,拿了刀片開始下刀。
趙寒灼在一旁卷起衣袖,有人端了熱水給他淨手,又奉上銳利的刀片。
他拿在手裡,有點不大適應自己從替人主持公道成為冷血施刑的劊子手的角色轉換。
官差先把那個嬰孩兒抱了過來。
孩子的母親大聲哭喊,先是求饒,然後是謾罵,罵她的死鬼丈夫為什麼要造反,又罵趙寒灼是大奸大惡之人,最後罵她自己怎會瞎了眼嫁給這樣一個惡人,害了全家的性命。
那聲音初時很大,後麵就變得飄忽遙遠,隻剩下徐徐的清風和那嬰孩兒柔嫩熟睡的臉。
第一刀下去的時候,那孩子尖銳的哭嚎起來。
趙寒灼沒有停留,感官漸漸封閉,再聽不到看不到聞不到,眼裡心裡都隻剩下白森森的骨架。
行刑的時間很長,趙寒灼不如趙西手法熟練,最後竟和趙西差不多時間結束。
兩人足足花了十三個時辰才行刑完。
一做完,趙西就體力不支倒在地上,趙寒灼沒有,他站得穩穩地,山上染滿了血腥,握著刀的手早就僵硬無法動彈。
旁人的聲音從極遙遠的地方傳來:“大人,結束了!”
結束了麼?
他低頭去看,看見一地的血肉模糊,無數刺耳的哭嚎陡然穿透耳膜,他往前走了一步,竟一下子跪在地上。
“大人!”
“我沒事!”
他抬手製止了彆人靠近的動作,緩緩站起來,一步一個血腳印的走到監斬台上,沉聲宣告:“按照遠昭律例,叛國叛君者,罪無可赦,當株連九族,淩遲處死!今次之刑,望我遠昭所有百姓都能引以為鑒!永不再犯!!”
這四個字趙寒灼說得極重,沉穩的聲音在刑台周圍不停地回蕩。
然後趙寒灼自己騎馬回了家,跨進家門以後,他迫不及待的脫掉身上的衣服,打了涼水不停地衝洗自己的身體。
這個時候他的手開始發抖,身體也冷得像剛從冰窖裡拖出來的一樣,耳邊充斥著嗡嗡的哭喊聲,腦袋痛得好像要炸裂開來。
洗完澡,他換上乾淨衣服走進書房,拿了一封嶄新的竹簡,提筆往上麵寫這次的施刑過程。
寫下第一個字以後,他便停了下來,意識陷入一片渾噩之中,那感覺,像極了很多年前,他破的第一樁命案,有個憨厚耿直的農夫,殘忍殺害了他自己一家老小。
他看見滿地的屍塊和血,那場景在他腦海裡經久不散,讓他頭痛惡心,仿佛置身無邊深淵,靈魂被無形的大掌撕扯著好像要碎裂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感覺到了搖晃,有人不停地在他耳邊呼喚。
“趙大人,趙大人!”
是個女子的聲音,朗潤且洪亮,透著股子坦蕩磊落的爽利,與那些嬌羞柔婉的女子不大一樣。
那聲音壓倒了腦海裡其他聲音,將他的神智從泥沼中一點點拉回,他艱難地睜開眼睛,看見張枝枝焦急的臉。
“趙大人,能聽見我說話嗎?”
她不停地拍著他的臉,手勁很大,打得臉有點疼,他偏了偏頭,發現自己倒在地上,書房的門歪歪的掛在那裡,應該是被她破門而入踹的,因為太過著急,她大半個身子都趴在他身上。
沒規矩!
他在心裡想,卻沒提醒她趕緊起來,艱難的說了一個字:“渴。”
“你發燒了,趙拾去請大夫了,我先扶你回房間休息!”
說是扶,下一刻她直接把他攔腰抱起來往主臥衝。
把他放到床上,她立刻倒了一杯水喂給他。
她看著咋咋呼呼,喂水的時候卻十分細心,沒有一下子猛灌把他嗆著,喂完還用袖子幫他擦了擦唇邊的水漬。
擦完,她擰了濕帕子搭在他腦門上,又給他蓋了厚厚的被子。
“你先躺一會兒吧,我去熬點粥。”
張枝枝說完轉身出去,片刻後他就聽見廚房劈劈啪啪的燒火聲。
他獨來獨往慣了,這房子是他初入京是內務府撥給他的,隻有四進,平日隻有他一個人住,總是冷清,如今聽著這聲響,突然覺得有了人氣。
到底病著,趙寒灼的意識還是不大清醒,沒有記起自己渾身是血,從門口到屋裡留下了一路的血腳印,也沒有記起自己脫在屋裡血糊糊的衣服。
熬粥的時候,張枝枝看到了屋裡的異樣。
趙寒灼算是文官,這一天多時間她都沒看見他,現在他弄得渾身是血回來,沒有人報官,說明不是有人襲擊了他,應該是他自己去做了什麼。
趙大人雖然脾氣不好,但怎麼想都不會去做什麼壞事的。
張枝枝把衣服收起來洗了,又把院子裡的血腳印蓋住。
趙拾直接去太醫院抓的禦醫,因此耽擱了一點時間。
禦醫來的時候,張枝枝剛喂趙寒灼吃完一碗粥,他出了一身汗,身體暖和了一點,但臉色還是很蒼白。
禦醫坐到床邊把脈,神色有些凝重,說他是心神震蕩,受了刺激才會發燒,這燒容易退下去,但這事怕是會在他心裡留下心結,久而久之,恐怕會鬱積成心病。
趙拾臉色難看極了,他跟著趙寒灼的時間最久,自是最見不得趙寒灼受什麼傷病折磨。
張枝枝請禦醫開了方子自己去撿了來熬,回來時趙拾已經把禦醫送回去了,他讓張枝枝熬藥照顧趙寒灼,自己氣勢洶洶的回了大理寺。
張枝枝不知道他要去做什麼,但又攔不住他,隻能抓緊時間熬藥。
熬藥是個細致活,張枝枝按照禦醫吩咐的熬好藥已經快到子時了,趙寒灼睡了一覺,身上被捂出了許多汗,張枝枝把藥放在桌上放涼,端了一盆水來準備先幫趙寒灼擦下身子。
剛解開兩顆扣子,趙寒灼猛然睜開了眼睛。
“趙大人你醒了?先彆睡,藥熬好了,放一會兒你喝了再睡。”
張枝枝激動地說,手上動作不停,直接把趙寒灼的衣服都解開,見趙寒灼一直愣愣的看著自己,張枝枝莫名想起昨日跟他爭吵。
“你流了很多汗,我幫你擦下身體,算是報了你的恩,這是我第一次乾這種事,你彆胡亂猜測!”
“你看了我的身子。”
趙寒灼說,聲音沙啞,有點虛弱。
張枝枝抓著帕子的手緊了緊,要不是看在這人生著病的份上,定要指著他的鼻尖罵上兩句:就看了你的身子怎麼了?你是不是爺們兒,難不成還要我對你負責?
“我是一番好意,怕大人您受涼,病情加重。”
張枝枝一臉假笑,擰了帕子按在趙寒灼胸膛狠搓了一下。
趙寒灼皮膚白,被帕子一搓,胸膛留下一條紅色印記,像彆人打了一樣。
“昨日我抱了你。”
“……”
趙大人,你生病以後話是不是有點多?
張枝枝抿唇不語,擰了帕子繼續悶頭幫他擦身體,趙寒灼卻還不安分,幽幽的開口:“我還沒娶妻。”
“……”
張枝枝手一抖,帕子掉到地上。
“我……”趙寒灼還想再說什麼,張枝枝猛地傾身捂住他的嘴:“趙大人,我突然想起有件事忘記告訴你了,那個叫趙拾的車夫剛剛跑大理寺去了,你一會兒喝了藥趕緊去找他吧!”
張枝枝一口氣說完,鬆開趙寒灼,端起那碗藥直接給他灌了進去,灌完端起水盆就跑。
趙寒灼嗆得咳嗽起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張枝枝剛剛說了什麼。
趙拾去大理寺應該是去逼問旁人他昨日做了什麼。
趙拾跟了他多年,趙寒灼了解他的脾性,倒是並不擔心他會一時衝動闖下什麼禍事來,反倒是剛剛那個兔子一樣竄出房間的人更讓他在意。
趙寒灼止了咳,穿好衣服溫吞吞的走出去,最終在後院水井邊找到張枝枝,她換了一盆水,正把腦袋悶在盆裡憋氣。
趙寒灼站在旁邊看著她,等她憋不住抬起頭來,不疾不徐的將剛剛沒能說完的話補充完整:“我還要了你的肚兜。”
“……”
趙大人,你知不知道有句話叫月黑風高殺人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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