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前站著個小姑娘,兩隻羊角辮,一身蘭花襟,瘦瘦小小的,吳建國感覺她是從電影銀幕上走下來的。
“賣,賣。”吳建國忙不迭地答道,居然有幾絲慌張。“你買鵝?”這是他遇到的年歲最小的買主。
小姑娘點點頭。
“你買什麼?”
小姑娘用手指指鵝頭和鵝脖子,“那,那。”
奇怪。
鵝頭和鵝脖子還有鵝爪,是最沒人要的,按公家店的習慣,都是強行搭配給買腿買脯的客戶的。
這是個既有趣又複雜的過程。
通常,買家無論是選腿還是選脯,基本是鵝體的四分之一,營業員就會切出四分之一的鵝脖子出來,搭配,但有時下刀不精確,遇到好說話的,笑笑,就提走了,遇到不好說話的,跟你爭、磨嘰,非要讓你把鵝脖子再砍掉些。
而鵝頭,一開始,它的待遇幾乎和鵝屁股一樣,沒人要,於是賣家幾乎不上架,不下鍋,就三文不值二文地賣給那些賣不起肉的人家。
吳建國的生意好做,其中一手,就是對鵝脖的處理,他不像公家店裡那樣,給買家硬搭,而是問買人,搭點脖子,可以嗎,如果對方說不,他就不搭。
但,通常,大多數客戶都是習慣成自然的,不想欺負這個看上去又陽光又帥氣的賣鵝小夥子,接受一段鵝脖。
搭不掉的鵝脖,兩種處理方式,一是三文不值二文地賣,一是,做自己晚餐的下飯菜。
這個小姑娘家,一定是家裡沒錢,所以專挑鵝頭和鵝脖。唉!吳建國自作多情地暗自歎息。
“鵝頭要幾隻?脖子——一根還是半根,或者——三分之一?”吳建國問。
小姑娘反問:“鵝頭多少錢一斤?脖子多少錢一斤?”
這讓吳建國有些意外,於是如實報出。
小姑娘說:“你怎麼賣得比公家店便宜呀?”
吳建國不由對她刮目相看。小小年紀,就會比價啦。
這裡是城鄉結合部,農村孩子和外來踏三輪車、拾荒、收荒貨的人居多。也難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他們手上沒錢,自然問得細算得精。
吳建國猜錯了。這小姑娘父親是某大型國營單位供銷科科長,其廠生產的設備非常搶手,而進貨材料權又在他手上,因此,走南闖北,吃香喝辣,收益豐厚,出手闊綽,是中國社會極少數靠營銷能力將自己生活比彆人高幾個檔次的人。
她家城裡有住,爸爸又在這城鄉結合部自掏腰包建了套有院有廊的大房子,鹽水鵝,對他來說,已經是稀鬆平常物,都快吃膩了。吃多了,才發現,喝酒品味,鹽水鵝還是頭、翅、爪最有味道。
有一次他和酒友吹噓道:“一隻鵝頭,可以吃出三十三種味道來。”。鹽水鵝,對他來說,已經不是吃肉,而是品味。讓小姑娘出來買,是他察覺自家愛囡聰明伶俐,他有意把她往做營銷方向培養,讓她打小就與人接觸,學會察人。
她叫趙麗天。
“三隻頭,兩對翅膀,兩根頸,六隻鵝爪。”趙麗天道。
吳建國心裡樂開了花。這些,都是最難賣的,經常賣不完,自己帶回當晚飯菜,有時自己都吃不完,隻好扔掉。
吳建國舉秤時,小麗天踮起腳,目不轉睛地盯著秤星,吳建國立即察覺了,笑道:“怎麼,你怕我少你的秤?”
小麗天專注地看著,不搭他。因為爸爸提醒過,壞的小商販會用轉移你注意力的方式,在秤上做文章。吳建國把平衡穩定後的秤砣繩捏穩了,推送到小麗天眼前,道:“看清楚了,一斤三兩。你算算,多少錢?”
“都是三毛五一斤嗎?”小麗天問。
“是的,都一個價。”
小麗天略一思索,答:“四毛五分五,四舍五入,四毛六分錢。”一邊說一邊掏錢,邊掏邊又說:“請你都幫我把改下刀吧。頭要從中間劈兩半,翅、爪和脖,大概切切,就行了。”
吳建國不由微笑細細打量她。路燈從頭頂泄下來,看不清她的麵部,隻有挺蹺的鼻梁若玉橋架虹。這時,小麗天已經將錢遞過來,但吳建國並未接,而是說:“你知道,你漏失了一道程序,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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