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無餘財的這些人,一旦找不到活計,便隻能餓肚子,也就是如今不是寒冬,寒冷與饑餓是最容易奪走普通人生命的兩樣東西。
整個外坊似乎突然就紛亂了起來,這種變化很明顯,而他也不止一次在路旁看到了饑民的屍體。
恐怖的高溫,讓這些人在死後無需半日,便能發脹發臭,需要儘快清理,於是街道上突然又多了很多運屍車,一車一車地往焚屍所送去。
焚屍爐那高聳的煙囪裡,黑煙更粗更濃了。哪怕其實離了很遠,他依舊有種能聞到屍體焚燒所生臭味的錯覺。
這樣的情況下,死人是在所難免的,畢竟高溫同樣也能殺死人。
道路兩旁,本來枝葉茂密的樹木,不知何時已經變得光禿禿的了,甚至連樹皮也被扒光。城外的草木其實也一樣。
他出去看過,那些在乾旱高溫下還存活的樹木,終究沒能在饑民的手下幸免。
那些逃荒者,將地麵上所有能吃的一切,都往肚子裡塞。唯一能慶幸的是,城外的河水還沒斷流。
其實,不遠處那座黑山依舊還是綠油油的,能吃的東西也多。隻是這些饑民從來沒想過去那裡,仿佛那裡如同禁忌一般,他們隻會想著離那座綿延起伏的大山遠一些。
那些饑民或許沒多少見識,可有一點,那便是黑山的危險與詭異卻因為祖祖輩輩的故老相傳而留存了下來。並且從小根植進靈魂中!
但許道也明白,這種克製與恐懼,終究會有一個限度的,饑餓真的會讓人發瘋,讓他們忘記恐懼,忘記那些禁忌。
來到醫館前,還沒開門,這裡卻已經有了客人在等待。
一個枯瘦的婦女蜷縮在破舊的葦席上,另外還有一個小小的身影坐在旁邊,抱著膝蓋,瑟縮身體,將整個身體躲在屋簷下的陰涼處,避開毒辣的陽光。
黢黑乾枯的皮膚,緊緊地貼在那孩子細小的骨骼上,許道幾乎以為自己看到了一具活著的骷髏,唯有眼睛還是亮著的。
看到許道來了,那孩子並未開口,沒有乞求,也沒有多餘的動作,隻是抬起一隻手臂,攤開如同雞爪一般的手掌,露出裡麵的幾文錢,而後目光卻是看向葦席上的那位婦女。
許道並未接錢,而是來到葦席旁邊,伸手搭在那婦女腕上,良久之後,他搖了搖頭。
沒救了,這女人若是早些來,他大概能救回來,無非是多用些好藥材而已,但如今臟腑枯竭衰亡,神思耗儘,便是他輸送養生勁氣也無濟於事,這就像是一隻漏了底的缸,無論倒進去多少水,都裝不滿。
那孩子眼裡的光突然一下黯淡了下去,哪怕許道自詡早已磨練得鐵石心腸也不禁有些不忍。但沒救就是沒救了!
那個孩子將手中幾枚銅錢再次遞過來,許道不接,他便放在屋簷下的石板上,然後艱難起身,拽著葦席兩角準備離開。
許道這才明白,這是他付的診金!
許道伸手撿起地上的幾文錢,又塞回那孩子手裡,“沒看成病,不收錢!”
那孩子疑惑,但卻沒拒絕,隻是又拖拽著葦席準備離去。
然後,又在離醫館不足丈遠的地方直挺挺地栽倒下去。
“唉!”許道歎了一口氣,“有此相逢,即是有緣!”
他給了自己一個借口,然後來到太陽底下,將那孩子一手拎起,帶了回來,而後又將那葦席上的婦人抱回醫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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