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在隆隆聲中行駛,鋼鐵和風在隧道中撞擊著產生轟鳴,列車上的窗戶都是封閉的,在列車開始行駛後,一切都無法阻止它到達終點,車上的人隻能在黑暗中等待,在黑暗裡摩挲著自己的溫度和存在,抵擋那侵襲而來的未知和恐懼。
行駛的列車中,李卿半蹲在鏽蝕的地板上,俯身觀察著黑色的製式作戰服的屍體,他在心中默念失禮之後,從對方胸口戰術口袋中翻出了一個黑色隨身筆記本。
在筆記本第一頁上,他翻開,得到了一段公正娟秀的筆觸。
【ausonde&npette&nortsressusciteront】
李卿沒有學過法語,但他去過法國,不是公務,隻是單純陪妹妹旅遊采風。
《天使愛美麗》,那一部讓皮埃爾·熱內執導的影片,大概算得上是妹妹最喜歡的一部電影,裡麵溫黃濾鏡下膠片質感的法國,富有浪漫主義色彩的故事,以及一些謳歌勇氣的信念,都讓年幼的妹妹為之著迷。
所以在家裡總是能找到妹妹收集的許多法國的明信片,以及埃菲爾鐵塔的拚圖玩具和模型,她抱怨學校教導的第二語言為什麼是英語不能選修法語李卿往往在這時候吐槽你才小學),每天追著他問埃菲爾鐵塔有多高,法國的雲是不是都是粉色。
年幼的孩子們總是充滿著幻想,對憧憬的地方不遺餘力地用象征美好的油彩筆去粉刷,他擔心妹妹可能因此會對法國男人報以不正常的期待,於是就乾脆對家裡借口是說春遊帶妹妹去北亰郊外玩,實則背著家裡人坐著家族裡某位跑外商朋友的私人飛機,偷偷帶著妹妹去了一趟法國。
他陪妹妹去了盧浮宮,埃菲爾鐵塔,像電影裡女主角那樣在聖馬丁運河上打了水漂,又在午後埃菲爾鐵塔腳下的街邊咖啡廳喝下午茶。那些都是深刻的美好回憶,可最讓李卿記憶尤深的,大概還是自己牽著一路上強忍腿抖的妹妹走進巴黎地下墓穴。
1786年,巴黎爆發瘟疫,為了解決墓地不足和公眾衛生危機的問題,人們將埋在市區所有公墓中的屍骨轉移至此,雖然已經改造成了景點,但那裡麵的那些死人骨頭卻都是貨真價實的,藏在地下的公墓中堆放著600萬具人類屍骨,低矮的建築,黃昏的油燈,空蕩的腳步在冗長的隧道中徘徊,他在不經意地回首就瞥見過路石板身上銘刻的句子:ausonde&npette&nortsressusciteront.
【號角吹響之時,亡者歸來之日】
他記得導遊是這麼為他們翻譯的,在這之前進入墓穴的洞口上還有另外一句:arrete!cest&npire&nort.
止步,這裡是亡靈之國。
沒有意外的,李卿回翻筆記本,在扉頁中果然找到了這一句話,同時也找到了筆記本主人的簽名。
“清妍學姐。”李卿拇指輕輕刮過那花哨中透著一絲清麗的簽名,不語。
地鐵轟隆地行駛在隧道裡,速度不斷地上升,早在之前就已經超過了地鐵列車規範的行駛速度,窗外的一切都是黑蒙蒙的一片,空氣中帶著灰塵特有的氣味,黴菌味,被時間遺棄的味道。….
偶爾高速行駛的列車窗外會掠過冷暗的一兩盞燈光,來不及看就被拉長成了一條白色的線影,照亮一瞬李卿垂首模糊的餘光中,地上屍體那黑色的長發遮擋的乾枯臉龐,到死,那對黢黑的眼眶都直直望著車門的方向,能想象到在臨死前她略微遺憾和不甘的目光。
他居然是認識麵前的這位死者的,劉清妍,那位亭亭玉立的學姐,第一次見到她是在狼居胥的圖書館,她坐在自己的對桌安安靜靜地啃著地質學的書,旁邊幾個偷偷帶可樂進來補功課的學弟在被圖書管理員批評,並且以那位不受外物乾擾的學姐為例子,教訓那幾個學弟說要像你們的學姐做榜樣,三年以來從沒有觸犯過圖書館的規矩。
但李卿那時候卻是清楚看到了的,劉清妍手邊保溫蓋子裡的飲料是褐色的,大概是煮好的咖啡一類似的飲料,可能是她太過淡定、冷靜了,甚至還現場喝了一口,身旁的圖書管理員完全沒有意識到就在教訓的當下,這個看起來規矩的得體女孩居然在明目張膽地“知法犯法”。
李卿在圖書管理員離開後,大著膽子偷偷問學姐杯子裡的是不是咖啡,但學姐卻訝異地看了他一眼,解釋說不是咖啡。李卿當時想自己都看見了,你還裝什麼蒜?就說肯定是咖啡,你騙得了圖書管理員,但你騙不了我啊!
結果學姐啞然失笑地重新倒了一杯遞給李卿,李卿在聞了聞之後愕然發現還真不是咖啡,而是紅糖水。學姐自然解釋說今天是生理期,不喝一點暖胃的看書實在是看不下去,紅糖水有色兒不能帶到圖書館來,也隻能出此下策偷偷帶進來.並且解釋完後還似笑非笑地看著李卿感謝對方剛才沒有拆穿她。
這讓覺得自己問錯問題的李卿很是尷尬,一連串的道歉後把杯子還回去了,但也借著機會認識了這位學姐。
李卿在屍體的腰部找到了一個保溫杯,點亮了頭盔上的燈,手中白光下的保溫杯和記憶中的杯子居然還是同一個。他擰開了杯蓋,裡麵是乾涸的,湊到鼻尖聞了聞,有一股不太好的氣味,氨氣味。
真的是走到山窮水儘的地步了,李卿想。
他把筆記本收起,著手檢查清理屍體上還有用的物品,基本的軍用配件都還沒有損壞,夜視儀也是完好的,電池包沒有了,可能是備用電池消耗完後為了減重丟棄了,刀袋裡匕首遺失,武器掛袋中所有子彈匣的掛件都是空的,快拔裡有一把空倉掛機的x1改型1911。
&n1911,著重檢查了它的槍口下端,在那裡配套著一把近戰用的刺刀,這把刺刀上沾著乾涸的鮮血人血。
李卿用指甲輕輕刮蹭掉一點乾涸的血痂,湊到鼻尖細嗅,從鹹腥味、色澤和乾涸模樣確定了這的確就是純正的人血。他沉默著放下這把手槍,低念一聲抱歉後,開始解脫下了屍體身上的武裝,在將屍體的衣物全部剝開後,露出了裡麵乾癟的皮包骨頭,原本年輕女孩經過鍛煉柔韌又有美感的軀體如今就像是皮囊包裹著乾柴一樣可怖。….
李卿將解下來的裝備全部放到一旁,調解頭頂頭盔燈的光圈,輕輕咬住嘴唇,強迫著自己眼中不帶任何感情地對這具屍體進行一個快速的屍檢。
很快他就在屍體的手臂和腿部發現了觸目驚心的切割傷痕,雙臂肱二頭肌腱被完全切斷,雙腿的小腿三頭肌跟腱部位也被切斷破壞,在承受這種嚴重傷勢後基本完全喪失行動能力,自救都是一種幻想。
而這些傷口毫無疑問都是人為的割裂,不存在意外或者野獸的撕咬。
李卿伸手輕輕觸碰屍體的喉部,在那裡有著一個微小的裂痕,拇指輕輕一剝就能見到那其實是一個閉合的極深的創口。刀刃筆直貫穿喉嚨,切斷氣管窒息而亡。
有人切斷了她的四肢肌腱,刺穿了喉嚨,再把她拖到了列車中迎來緩慢而痛苦的死亡。
李卿沉默之中,眼裡滿是濃鬱的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