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肆站直脊背,越過五人,看著劉碩,不卑不亢道“我自覺應該沒有錯什麼事情,思來想去,或許是我這人礙了劉大人的眼,但我還不想離開,所以鬥膽請劉大人盯著我看了。”
劉碩聞言麵色一變,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這個劊子手的兒子,居然敢這樣和自己說話?
不待劉碩開口,刑部直屬清吏司和臨昌縣衙的衙役紛紛大喝。
“大膽!”
“放肆!”
何肆隻是咧嘴一笑,朗聲道“巧了,我叫何肆,放肆的肆。”
何肆身上衣袍微微鼓動,氣機流轉,隱隱翻紅。
以何肆為中心,周圍之人瞬間如墮冰窖。
首當其衝石碾子台上劉碩,好似一瞬間跌落八寒地獄,一個惡寒襲遍全身,險些就屙了褲子。
何肆收斂氣息,傳音入秘道“不想看我就轉頭,或者閉眼,你要再盯著我的話,眼睛就彆要了。”
何肆笑了笑,仔細想來,自己這輩子好像還是第一次在並非武人麵前生出以力壓人的想法。
既然想了也就做了,果然身懷利器,殺心自起,習武之人必定亂禁。
自己這實力啊,有些提升得太快了,應該前無古人了吧?
隻是何肆頭頂的壓力太大,天老爺的積威太甚,叫他幾乎忘了現在的自己,也是高到沒邊的前輩高人了。
何肆深感自己就像一頭主人豢養的小豬崽,被好吃好喝伺候著,一年時間就能長到百斤,之後殺出七刀肉來。
劉碩聽聞何肆言語之中帶著細微的殺氣,不敢懷疑,驚駭他如何能擁有這股殺氣還有實力,可驚駭過後,非但沒有後悔後怕之意,反倒是惱羞成怒。
劉碩這麼多年監刑見識到的各形各色的死囚,武人亂禁者占大多數,那些殺人如麻之人到頭來,統統一命嗚呼,也就隻剩一具屍體,除了絞刑,甚至都死無全屍。
自己還能被一個小小的劊子手的兒子駭住?真是笑話。
管你是什麼了不得的高手總是,他現在奉命監刑,彆說有個三長兩短,即便是明麵上的言語頂撞,那都算是折了刑部的麵子,更是觸怒天威,嗬嗬,一個小小的何肆,倒是試試看?
既然你自己脖頸硬,那我就卻之不恭地伸刀了,帽子馬上扣下,縱觀二十一史,數千年時間多少犯人明正典刑,有幾個成功被攪亂法場的?
不過單掌之數,可死的人有多少?
不可計數!
何肆以伏矢魄將那劉大人的神態變化儘收眼底,按照李嗣衝教自己的,開口之前猜一下後三步。
果真嘗試了一下,有意引導之下,這劉碩的心思還真不難猜啊。
有些幼稚可笑了,自己現在雖是艱難求活,但陳含玉會舍得他死?
何肆還是沒有打算動真格的,他隻是不想浪費的時間,氣機一動,自然引動藏匿於人群之中的儀鑾衛番役紛紛現身,各自手持牙牌。
儀鑾衛顯然沒有要解釋的意思,直接強硬地逼退諸多三班衙役,然後站立一旁,拱衛何肆,表態清楚,自身份暴露之後,他們已經無法再混跡人群了。
劉碩也是官場沉浮多年的人精,發現自己好像提到了一塊鐵板,麵色這才變得難掩猙獰,好似吃了一隻身上帶糞的綠頭蒼蠅。
何肆還以一個譏諷的笑容,果真仗勢欺人,隻要不是被欺的角色,就很舒爽。
假寶丹身形卻是瞬間消失,然後台上傳來淒厲的慘叫。
劉碩從太師椅上跌落,捂著雙眼,鮮血從指縫之中不斷滲出,疼得滿地打滾。
這聲聲淒厲的慘叫,倒是填補了李鐵牛這百來刀下來,李密乘的死屍不聲不響的空白。
假寶丹走下刑台,一手拉住有些僵直的何肆的手,另一隻頗具肉感的小手揚起,表情好似邀功,隻見她手中捏著兩顆帶著經絡的眼珠,鮮血淋漓,卻像老爺們盤玩核桃一般隨意。
何肆呆若木雞。
假寶丹對著何肆莞爾一笑,寵溺道“小老弟,想了就要做啊,不然念頭不通的。”
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列陣,斫賊!”
一如天符六年的二月廿一,好似一場輪回。
忽然冒頭的羽林衛與英武衛攏共四百餘人,半數手持弓箭,半數手握雁翎刀。
何肆麵色難看至極,沒想到這蘭芝是這般起手,自己已然陷入被動。
台上的李鐵牛見狀,無奈歎息一聲,一把扯斷掛住李密乘琵琶骨的兩根鐵索,將李密乘的屍體拋向何肆,輕聲道“先吃了再說。”
隻見李密乘的屍體在空中焚燒,化作一團血焰,然後如金石熔融,變成一團濃稠汁水,被何肆牽動,從毛孔湧入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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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李密乘之後,何肆卻是沒有什麼太大感覺。
忽然,心跳漏了一拍,原本蓬勃的節奏變得紊亂起來,好似一種隱晦的聯係斷了線,自己身上那顆心,徹底變成了無主之物,也是在瞬間,變成了自己的心。
何肆歎了口氣,這總算也是一點安慰了,現在自己要麵對的,就是些上直衛了,畢竟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和自己手挽手的女子挖出了監刑官劉碩的雙眼,而自己又是吃掉了本該淩遲兩千四百刀的李密乘,眾口鑠金,幾乎就坐實了謀反之罪。
何肆倒是不擔心會不會殺頭,隻是少不了要去陳含玉那邊掰扯一番了,還真是虱子多了不癢,這番情形,和半年前的那一次,明明更嚴峻些,卻是也能覺得無足輕重了。
圍觀看客作鳥獸散,數百京兵合圍上來,對現在的何肆造成不了絲毫壓力,何肆隻是想著自己不如就先束手就擒吧。
心中如是想,身子卻不聽使喚地動了起來。
何肆當即驚慌失措,六神無主,一股難以言明的恐懼爬滿全身,這種身不由己的感覺有些陌生,卻並非沒有體會過。
腦中飄來一道溫和的男子嗓音,“何肆,好久不見啊。”
何肆好似腦中放了一個爆竹,又驚又懼,咬牙切齒道“王翡!”
王翡的笑聲一貫清朗,“這血食好吃吧?沒人告訴過你嗎?血食不是好東西,什麼都吃,隻會害了你啊……”
上一次是因為斬龍劍,這一次是因為吃了李密乘的血食,還真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王翡得來全不費工夫。
何肆已經無法控製自己轉頭看向台上的李鐵牛了。
也無法問出那句,“鐵牛大哥,你為什麼要騙我?!”
何肆現在才反應過來自己被算計了,卻是為時已晚。
王翡笑道“你這傻孩子,人家是吃一塹,長一智,你倒好,你是吃一塹,再吃一塹,還吃一塹!如果說吃虧是福的話,那你還是個福緣深厚之人,就算是你魂魄不全,但凡稍稍提防一下,也不會如此輕易一敗塗地,我是真想不到,這都第二次奪舍了,為什麼還這麼簡單?”
何肆的伏矢魄開始沉寂,帶著些僥幸地試圖抱神守一,然後所見就是一片混沌,忽然何肆感覺自己對身體的掌控消失之後,竟連感知都被擠壓到了邊緣,那是眉心之後一點的位置。
自己的狀態很是詭異,好像不是無所視,而是龜縮腦中,被禁錮隻看著自己麵皮的背麵,自認空無一物。
忽然那張麵皮在自己眼前翻轉過來,露出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隻是沒有障眼法,麵頰缺肉,滿臉疤痕,眼窩空空蕩蕩,麵目可憎。
身上耳識消弭之前,依稀聽到自己這副身體的一旁,蘭芝也是笑意淺淺,落井下石道“我的傻弟弟喲,你不會真以為這李鐵牛幫了刈禾一次,他就是站在你這邊的吧?他喜歡的,從來就是蘭芝啊……你還真是天真呢,從一開始你對我的渾是戒備,到今天,滿打滿算才不過三天時間,你不會真以為我和你還念舊情吧?你是不是還想著我們可以不做敵人之類的?你是怎麼做到如此好騙的,叫我簡簡單單就得手了?”
何肆此刻心涼如水,自己果真還是太天真了。
蘭芝繼續笑道“你那一群幫手呢?一個都靠不住吧?沒事的,他們對我而言,很好,真真實實幫我打殺了兩個惡道友呢,後麵該發生什麼,你應該也猜到了吧?他們還是會繼續幫我的,幫我應對那些難纏的爭搶之人,直到兩敗俱傷,直到我帶著你的身軀走出甕天……”
何肆最後一點耳識也消散,那張自己的臉也翻轉過去,外界一切都感知不到。
而此刻,何肆的本尊,已經在王翡的操縱之下,手握龍雀大環,老農刈麥一般,輕描淡寫殺了幾個儘忠職守的上直衛,卻是放過了那些無意阻攔的大部人,不願浪費的在煉化血食之後,大搖大擺飛身出京城,徹底幫他打上大逆罪人的烙印。
‘楊寶丹’留在原地,目送‘何肆’離去。
王翡現在要做的,就是去往蝙蝠寺,以何肆的身份,坦然接受保護,坐看鷸蚌相爭,然後和蘭芝這個有些腦子的道友,二一添作五,這點兒王翡倒是沒想賴賬,畢竟在商言商,信義贏天下。
……
西郊豸山,蝙蝠寺中,何家眾人都已平安抵達。
雖然劉傳玉保證過會有工匠前來修繕,但是目前還需時日調度。
再次修行的僧眾卻是開始自力更生,此刻的蝙蝠寺,棧道雖然依舊歪斜,但歇山頂上掀去大半的琉璃瓦已經蓋上了幾層茅草為藥師佛遮風擋雨,連豸山亭的廢墟已被人清掃乾淨了。
十餘人的到來,叫方丈果圓師傅有些驚訝,蝙蝠寺雖然可以食宿,但也接待不了這麼多人啊,而且現在是自顧不暇,實在無力大開方便之門。
他正想著如何回絕來客,直到老眼昏花的他看到劉傳玉,戴平,何花,何葉等幾個不算陌生的麵孔之後,這才長舒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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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不知這些善友施主所來何事,卻也不算無顏待客了,畢竟他們都知道蝙蝠寺遭遇了什麼。
齊濟開門見山,說明來意,說想帶著一家人來蝙蝠寺避禍。
其實對於陳含玉今日這般派人上門,不講前麵的撇清關係,齊濟並不如表象得那般憤慨。
之前姐姐一家算是留質京城,自己想要他們挪窩都難,現在雖然是危難關頭,但好歹得了真自由,這也是陳含玉含蓄的善意,確定齊濟不會真翻臉,小忙他已經量力而行地幫了,大忙幫不上,但也不添堵,算是十分光明磊落。
之後這一家人,算是真自由了,可以說是以心換心,就這點而言,陳含玉的氣度,比他那老子陳符生猶有過之。
聽聞齊濟來意之後,既是主持也是方丈的果圓師父雖然皺著眉,卻是沒有拒絕。
即便知道他們口中的避禍可不是什麼達官貴人的遁空逃禪,避的就是真真實實的禍事,打殺人命的那種。
果圓師傅為一行人看茶,讓其稍作修整,然後命令蝙蝠寺僧眾趕忙騰出自己的禪房,再打掃一遍,原本兩人一間的房子,現在是四五人擠一間了。
之後又問起何肆的身體狀況,齊濟回答挺好的,有勞掛心了,說著說著就不免顯露商人市儈,想著凡事先以利切入,九成九不會壞事。
齊濟表示要為蝙蝠寺的藥師佛,觀音菩薩,日光菩薩,月光菩薩,還有十二藥叉大將捐金身。
不是那種銅鑄鎏金的,是赤金金身,而且個個都是丈六黃金。
果圓師傅連連擺手,那可真是象齒焚身,懷璧其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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