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肆再次跪倒下去,雙手抱頭,像個腹中胎兒一般蜷縮一團,墮入阿鼻地獄的痛處便是襲遍全身,愈演愈烈。
隻能緊緊咬牙,豆大的汗珠不斷滴落,但即便如此,也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隻是無聲地承受著這份痛苦,這就是以後無晝無夜的時無間中,自己母親和姐姐會體會的痛苦嗎?
他不再感知和反饋外界,連障眼法也是失去了維係,緩緩散去,露出赤條條的身軀。
任由一個人心識穿梭地獄各處,癡人說夢般希望能找尋到母親和姐姐的行跡。
李嗣衝想要將其打橫抱起,卻是發現何肆身上無數看不見的細線紮根地裡,仿佛在抗拒一切。
楊寶丹扶起老趙,看向何肆的異狀,又是急忙跑向他,蹲下身子就要觸碰何肆身體,卻是被李嗣衝一把抓住。
李嗣衝對著楊寶丹緩緩搖頭。
就像他的餓鬼之苦一樣,何肆現在所受的痛楚,也能傳染他人,區彆是自己尚能控製,而何肆,連自持都難。
李嗣衝伸手拉住何肆一條手腕,任由那種痛楚蔓延上自己的身體,緩緩遍布全身。
毫不謙虛地說,在場眾人之中,能像自己一樣麵不改色觸碰現在狀態何肆的人,還真不多。
起初李嗣衝還能神情自若,隻是很快麵龐就有些扭曲了,不過也就僅此而已,旋即又是恢複如初。
隻能說阿鼻地獄酷刑雖多,但比起餓鬼之苦也就是有些新意吧,變化更多些,其實並不是多麼的難熬,李嗣衝隻能這麼安慰自己了。
若是何肆抱著和自己一樣的想法……是不是就能聊以慰藉?
算了,真這樣的話,他就不是那傻小子了。
此前接應劉傳玉而走的庾元童去而複返,身形忽然出現在李嗣衝明身旁。
吳恏手持屈龍,差點一刀揮出。
庾元童對著眾人頷首,麵色如常,卻好過作兔死狐悲之狀。
他蹲下身想要詢問什麼,李嗣衝微微搖頭,先一步開口說道“元童,剩下的事情你處理吧,蝙蝠寺那些僧眾,麻煩你安頓好,至於這山頭和這寺廟,你也想想辦法,看看能不能複原。”
眼下情況倒是都不用下山了,因為山頂已經與湖麵持平了。
這些在此結廬修行的僧人倒是平白遭受無妄之災,接連幾場硬仗,先是房倒屋塌,再是連山頭都平了,饒是以李嗣衝的厚顏,還不是始作俑者,也依舊有些不好麵對他們。
庾元童點點頭,小聲說道“陛下說了,一切恢複原樣,就算是從彆地移來一座山,也會將蝙蝠寺不差分毫地重建起來的。”
李嗣衝有些逾越規矩地笑道“你辦事,我向來放心。”
隻是眼前時宜不便開玩笑,放在以前,庾元童或許會說上一句,“永年,你膽子挺肥啊,這話一說,感覺飛魚服都變龍服了呢。”
老趙拉起楊寶丹的手,沉聲道“走了丫頭,咱們回江南,回家。”
楊寶丹淚眼婆娑,搖頭不迭,餘光不斷瞥向李嗣衝懷中的何肆。
老趙麵目黧黑,難得對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囡囡說了重話。
“丫頭,咱這一次幫忙,就當幫了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先學會愛自己,再學會找一個對的人去愛,這小子……他不配!”
楊寶丹隻是搖頭,泫然淚下,“不是這樣的老趙,你彆急,這不怪他,不是水生的問題……”
何肆空洞的眼神在楊寶丹的杜鵑啼血之下,漸漸恢複了點兒神采。
李嗣衝歎息一聲,對著老趙說道“事已至此,倒是不急著評論是非對錯了,以你現在這傷勢,帶著這丫頭回江南,也是不安全,縱使心中有氣,也彆衝動。”
老趙沒有再說什麼,隻是原地盤坐調息,拉著楊寶丹的手不放,也隻知道現在的何肆觸碰不得。
要說他和何肆的關係如何好,還真不見得,最開始還有些不待見,隻是愛屋及烏,楊元魁這老小子使得醃臢手段,叫他倆生米煮成熟飯。
自己隻能是捏著鼻子承認了這姑爺,心想隻要這小兩口好,也是願意真心實意待他,還傳授了他自己的拳經。
現在看來,的確是所托非人了。
既然他“被逼無奈”做出了舍棄自家寶丹的選擇,管你是如何的計較,兩害相權取其輕?
呸!
畜生一個。
便是以後同他恩斷義絕,那又何妨?
自己今日也算豁出半條命來救他,足夠將過去種種一刀兩斷了。
李嗣衝沒有任何風度的在在何肆身邊坐下,見他無聲無息的坐著,毫無反應,幾乎隻要是一閉眼,就覺得他不存於世一般。
李嗣衝拍拍他的肩膀,湊嘴過去,在其耳邊輕聲說了什麼。
因為他已經沒有氣機傳音入秘了,所以也不存在什麼不傳六耳,所以大多數人都清楚了,不是什麼安慰之言,甚至有些戳心窩子,卻比安慰更加有用。
李嗣衝隻是陳述事實道“如果在你的預想之中沒有比現在更糟糕的情況,如此也敢逆天而行的話,那你還是那個沒有長進的小孩子,如此說來,能有現在的結果,你反倒應該覺得慶幸。”
何肆忽然睜開眼睛,問道“李哥,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他遊曆了一趟無間地獄,體會了諸多酷刑,也就失去了對時間的感知。
李嗣衝輕聲道“快亥時了。”
何肆輕聲說道“那就要八月十五了中秋節了啊……”
李嗣衝問道“想吃月餅?”
何肆聲如蚊蠅,“想團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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