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二,清晨。
何肆穿著新衣裳,在曲瀅的陪同下出了家門。
時逢戰亂,兩國時有交兵,可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天子腳下卻似乎沒有遭受太大波及。
兩人走出清冷的墩敘巷,依舊是改換天地一般的熱鬨。
並非百姓短視,知安性愚,隻顧一夕之安寢,委實是命如草芥,人微言輕,連杞人憂天的資格都沒有。
反正天塌下來有個高的頂著,大逆不道的話雖不敢說出口,但心裡想想卻不妨事——皇帝輪流做,百姓還是那批百姓。
其實不然,縱觀史書,五胡亂華、崖山海戰、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哪次異族入主死的人少了?
王朝的興衰輪替,終是百姓最苦,而門閥士族或可保全,卻也不是風雨不動的。
化名‘朱瀅’的曲瀅一手牽著‘朱水生’,一手挎著菜籃。
昨個是寒衣節,奉衣以暖,燃香以敬。
姐姐如心已經替四爺把該做的事情都做了,教他今日才換上的新衣裳。
如此即便是改頭換麵、忘卻一切的四爺,也不算數典忘祖。
何肆出門前問了她個問題,“為什麼還要送我?”
曲瀅疑惑反問,“不是一直都接送你上下學的嗎?”
何肆說道“我自己可以的……”
曲瀅剛要說什麼我是你姐之類的違心話,卻聽何肆輕聲道“而且九月晦已經過了,你可以不用盯著我了。”
何肆雖然不記得九月晦之約,卻隱隱縈心有感。
曲瀅看著曾經的四爺變成這般模樣,難免憐惜。
她明明隻是如法炮製,依照何肆心識墮入阿鼻地獄之前的交代行事而已,且不問不想,不敢有一絲自作聰明,否則誤了大事,不說四爺這邊會不會日後清算,李大人那邊都過活不去。
對於何肆現況,曲瀅也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對於何肆所托之事她隻管按部就班,而李嗣衝卻不同。
想當初一群背天逆德之人在豸山做那不敬天地,反欺神明之事,自然惡有惡報。
眾為何肆而聚,何肆卻隻是個賣狗懸羊的贗品,何其可笑?
除了那些本就布局落子的,在場或許就隻有朱家老祖朱全身和如意焰花上師兩人不算蒙在鼓裡。
“賊首”何肆首當其衝,想著一力承擔,自然不會多嘴,而出手便是一錘定音的宗海和尚也是同罪,至今下落不明。
事後李嗣衝越想越疑,才花了好大代價截住了那名為卻吉洛追的密宗和尚,問了個究竟,也理清了來龍去脈。
才知那時的何肆經曆多少心關死劫,而後謫仙體魄鑄就的他,煉化王翡一縷心識的諸多念頭,興許神而明之,匪可言喻。
故而即便身上的人性不存幾多,卻也休咎洞明,何肆查理前後,剝繭抽絲,自然不惑,而好似隔岸觀火、置身事外之後更是避開了“命不自卜”之說,所料之事八九不離十,便生應對之策。
李嗣衝自知當初是自己錯怪了他,現在能做的,也就是督促這個曲瀅“遵厭兆祥”了。
曲瀅緊了緊握著何肆五指的手掌,隻是笑著回答,“反正要去菜市口采買的,先送你去學塾。”
何肆隻道“不順路。”
曲瀅聲音輕柔卻是堅定,“那也要送。”
何肆歎了口氣,小聲道“學塾的同窗都是自己走的……朱穎也是。”
曲瀅可算是找到了話頭,話鋒一轉,笑吟吟道“怎就拎出朱穎單說啊,他不也是你同窗嗎?”
何肆點點頭。
曲瀅又道“朱穎有姐姐嗎?他比你小得多,許是他沒姐姐才沒人送的呢?”
何肆搖了搖頭,曲瀅不知道他的意思是沒有還是不清楚。
何肆不說話,兩人同行幾步,又聽曲瀅感慨道“要是他身邊有個大人伴著上下學,也不會三天兩頭挨那些壞胚的欺負了。”
何肆不答。
“有些小孩兒,真是天生壞種,送去學堂矯正矯不了,就該送去班房,”說著,曲瀅有些義憤填膺,意有所指道,“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為師不德,何以育人?”
曲瀅接何肆下學時趕巧替朱穎解過幾次圍,屢次見他鼻青臉腫卻還和自己插科打諢的模樣,心中便生幾分不忍。
之後見對誰都不假辭色、落落寡合的何肆居然會對朱穎有些上心,這才擅作主張,名不正言不順的替朱穎向學塾夫子王思高告了狀。
得到結果卻叫她氣悶不已。
王夫子偏說什麼說一個巴掌拍不響,怎地就欺負他不欺負彆人?不思己過,反累人為。
還不忘數落朱穎不是什麼包羞忍辱、逆來順受的好娃兒,具體倒不是怪他平日的玩賊,怠慢功課,而是指責他爹是一個屠戶,成天殺豬宰羊的,粗鄙且凶惡得很。
曲瀅既是聽不過,也是感同身受,為何肆鳴不平,一個屠夫的兒子尚且在學堂受到這等冷遇,那一個劊子手的兒子呢?
現在改頭換麵的朱水生能夠事不關己,但以前那被父親強按著送來求學三年的何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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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肆斜眼看了‘姐姐’一眼,沒有說話,管她因何感慨,其中事由,他都不好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