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侯元之離去的背影,射摩蠕蠕歎了口氣,說道“國師,希白的性子剛烈,多少年相處下來了,一貫如此,你向來是能容忍的,怎的今日吃了炸藥般?老煽風點火的作甚?他要是真被你氣死了,以後大端國事指你一人參謀,你也得折壽不少。”
銅山細海拱手道“大君有所不知,這老小子,本來身子骨就差,如今沒了心氣,我若是不隔三岔五給他火上澆油,隻怕他油儘燈枯,真撐不過這個冬天。”
王翡也道“國師確是用心良苦,我也是由衷感激的。”
射摩蠕蠕一副原來如此的神情。
銅山細海卻是看向王翡問道“希白他歲在龍蛇,王仙家卻是沒有祛病延年的仙家手段?”
王翡搖搖頭,“哪有這般簡單?傳法容易,無非是術、流、靜、動之類,問卜揲蓍,誦經念佛,參禪打坐,采陽補陰,好似一句楹聯,天增歲月人增壽,徒增的是歲數,而不是壽數,自然之道,極難違背……”
射摩蠕蠕眼底的一絲希冀黯淡下去。
王翡淡然一笑道“可若我說有,幾位又該如何自處?僧多粥少,不若一視同仁,免生嫌隙。”
射摩蠕蠕眸瞼微顫,旋即搖頭,口是心非道“確會心動,但知法不傳六耳,也隻能抓心撓肝,不敢覬覦。”
王翡一笑置之,毫不遮掩道“大君沒有這般定性,我爹沒有這等悟性,多說無益,不如到此為止。”
射摩蠕蠕歎了口氣,問道“那國師呢?”
王翡笑而不語。
銅山細海無奈搖頭,心道,“你這白禿,倒有幾分緣法,便宜兒子還是向著你的,有仇是真當場報還啊。”
這一根猜忌的刺埋下,自己又要費心許久才能自證了。
射摩蠕蠕苦笑道“若是能知命樂天,我倒也不強求什麼了。”
王翡想了想,點到為止,“大離境內,江南道,越州府賀縣,有一位人瑞,名為吳指北,如今高壽九十有八……”
(前文說一百零八,沒筆誤)
射摩蠕蠕思緒萬千,躬身行禮,被王翡一把攔住。
銅山細海卻是皺眉,射摩蠕蠕對中州文化雖頗有研究,卻並不精深,沒記錯的話,人瑞一詞,大多指代百歲以上之人,是自己多慮了嗎?
但銅山細海也隻是腹中狐疑,沒有發問。
射摩蠕蠕笑道“到底是我意誌不堅,還是正事要緊,王仙家,煩請施法,叫這大釜再澄清片刻。”
王翡提點道“大君,若看一次兩次可以,看多了就不好了。”
射摩蠕蠕點頭,“我知道的,國師提醒過我,察見淵魚者不祥。”
銅山細海隻覺得自己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
王翡沒有異議,這口大釜,本來是需要一顆瞻雲錢才能抑濁揚清的。
這瞻雲錢,在化外都彌足珍貴,也是能逆天悖理,叫凡人死後強宿人間棧,等同增壽之物,彆說現在的王翡手頭沒有,就算有,也舍不得用。
但李且來入玄龍城一觀後,不知用了何等手段,叫大釜澄明至今,端的是不可思議。
而射摩蠕蠕口中的施法,其實隻是王翡設置的一層一葉障目的障眼法而已,揮手散去就好。
不過王翡懶得多言什麼,本來嘛,都是裝相的,你偏要把我高看一眼,何樂而不為呢?
王翡一揮手,黃金大釜之上的朦朧霧氣滾動起來,倏地彌散無形。
大釜之中,水波蕩漾,一條體大如牛犢灰色鯽魚緩緩遊弋,正往南邊而去。
射摩蠕蠕盯著這條鯽魚,按銅山細海的說法,這條獨一份的大魚,代表了北狄四大部族之一的貢真部的主君,曾經接受離朝皇帝敕封翕侯的息長川。
二品通微武人。
而這一條優哉遊哉的大魚麵前,還有幾條體型稍小的魚兒,正焦灼撕咬,呈現一大鬥三小的戰況,激濁揚清,鮮血淋漓。
還有一條翻了肚的草鱗,已是無頭。
……
大離,京畿道,天奉府,朝奉城。
午時一刻,日頭正中。
乾清宮中,庾元童看著一言不發滿臉鬱氣的陳含玉。
早上還說哥仨好的三人又隻剩哥倆好了,陳含玉和李嗣衝,不過晌午再次不歡而散。
庾元童雙眉微蹙,罕見不加掩飾的一臉無奈。
陳含玉沒好氣道“想說什麼就說,彆支支吾吾的。”
庾元童道“不敢說。”
陳含玉道“恕你無罪,但說無妨。”
庾元童對此倒是不以為意,尋常臣子一生追求,無非瞻雲就日,而自己,和陳含玉的關係本來就是天光雲影、枉直隨形,哪有人會記恨自己影子的?
“那我可真說了啊?”
“磨磨唧唧,娘們兒似的,倒是說啊!”
庾元童深吸一口氣,“你倆跟有什麼大病似的,又鬨啥彆扭呢?你們不煩,我看著都煩了!還以為是情調,擱著打情罵俏呢?”
陳含玉一臉目瞪口呆,這是庾元童能說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