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吹動蒼翠的寬葉,在濕潤溫熱的林間微微蕩漾。與猩紅之地的嚴寒酷冷不同,大陸南端的青原樹海此刻依舊是翠綠如新。
隨著王國禁令的解除,越來越多的希爾族走下神樹,在樹海的各個角落定居安家。或許是由於大地母神的絕罰,整片大陸都不再有雨水降下,但唯獨青原樹海在麋鹿女神的庇佑下,依舊保持著豐饒。
十多名手持武器的希爾族巡邏士兵站在樹海通往神樹的必經之路上,反複排查著往來的商人與難民。而這樣的景象,在樹海內隨處可見。
正如希爾族的王克倫威爾三世預料的那樣,克裡斯一行所帶來的變革之風徹底打破了希爾族持續了數百年王權與神權之爭。
祭祀的信仰被顛覆,長老會的頹勢幾乎無可逆轉。隨著豐收儀式的失敗而徹底終結。克倫威爾整合國內的事業再沒了掣肘與阻礙。
開放禁令,打開封閉已久的國門,憑借著“伊赫烏蒂的愛澤”,樹海將在未來數年、數十年內成為大陸南端唯一豐饒富庶的森林。
失去家園的異族難民、交易食物與藥材的商旅,世界的中心…克倫威爾的眼前似乎已經看到了的千年難遇的契機,一個讓希爾族佇立於大陸的契機!
然而這欣欣向榮的一切,和仍舊滯留在樹海的某個人類卻並沒有太大關係。
“奧菲莉亞小姐,你真的要走嗎?”身穿華服的克倫威爾坐在王座之上,神色嚴肅地看著下方的銀發少女。或許是離開了常年居住的花園,克倫威爾三世此刻的精神明顯好了不少。
少女點點頭,隻是平靜地注視著克倫威爾和妮娜公主,絲毫沒有在乎殿內其餘希爾族貴族們異樣的眼光。“感謝陛下這幾個月的照顧,是時候離開了。”
“您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妮娜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她瞥了眼端坐一旁的克倫威爾,這才繼續開口,“樹海外麵,現在不太平的…”
“多謝公主殿下的掛念,隻是我還有許多事沒有做完。”奧菲莉亞衝著王族們點了點頭,臉上依舊看不出什麼表情,“隻是如果可以的話,請允許我最後再進樹心地獄一趟…”
………
從浮空城中走出的銀發少女這才鬆了口氣,她轉頭看了眼橫掛在宮殿正門前的吊橋,心底不由升起一絲落寞。
四個月前,豐收儀式的變故依舊曆曆在目…隻是如今無論是克裡斯,還是勤勉勇者一行,全都離開了樹海。神女亞托莉婭此刻也化作月桂樹,在樹心地獄裡長眠…
雖然此刻的王城比之先前熱鬨了許多,奧菲莉亞甚至看到了不少人族難民與商人。可對於銀發少女來說,卻更加孤單了。
隻是,難道自己不應該早就習慣這些了嗎?
黑暗無關的樹心地獄中,幾株散發著藍色熒光的小花橫躺在挎籃內,隨著步伐輕輕搖曳,將細小的光塵灑落滿地。
一身輕甲的銀發少女緩步駐足,慢慢跪坐在地上,將筐裡的藍色花束理齊後擺在麵前的石台上,又從筐裡翻出了些模樣各異的藥草與花穗。
“呼…”少女輕輕呼出一口濁氣,目光逐漸上移。在她麵前的,正是一棵頗具人形的月桂樹,在那略有些乾枯粗糙的枝乾旁,隱約可以感到有濃厚的生命力在逸散而出。
奧菲莉亞默默點亮了一株菲頓王國大受歡迎的亞托莉燭,頓時整片昏暗的空間都被柔和的光暈填滿。
雖然她知道,變成了月桂樹的希爾族神女並不能感受到這些光亮,但她還是覺得植物生活在這片沒有光亮的地方,實在是太過可憐了。
所以約莫七八天,奧菲莉亞便會帶著這些來看望亞托莉婭。
隻是或許…這將是最後一次了吧?
銀發少女注視著一動不動的月桂樹,心底的平靜卻好像被丟進了一顆細小的石子。亞托莉婭小姐雖然困在此地,但大陸上依舊有人在惦念著她吧。
克裡斯承諾過一定會找到奈亞,找到治療亞托莉婭的方法。男人臨走前那鄭重堅決的眼神,總是在奧菲莉亞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這片大陸上,也會有人惦念著自己嗎?還是說在意著身為勇者的奧菲莉亞?
少女的眼角低垂,或許她早就知道答案,或許這壓根算不上什麼問題。曾經的自己一向獨來獨往,就算是同為勇者的威廉和查理,奧菲莉亞也不曾有過多少接觸。
勇者們也一定不喜歡自己這樣的人吧?性格冷漠又自傲,還總是插手彆人的私事…奧菲莉亞的腦海中漸漸浮現出了格林的樣子來。打敗了他兩回,那位勤勉勇者肯定恨透了自己吧。
如果沒有勇者身份,威廉查理等人或許也不會和自己來往?如果沒有勇者身份,她自然沒有足夠的實力壓製格林,當然也不可能和克裡斯成為朋友。似乎自己來到這片大陸後所獲得的一切,都是得益於“勇者奧菲莉亞”這層身份。
“朋友…”銀發少女慢慢轉過身,邁著沉重的步子向樹心地獄的入口走去。說起來自己和克裡斯,真的算是朋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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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說,自己真的有資格和他成為朋友嗎?如果自己始終沒法恢複實力的話…
奧菲莉亞抬手左手,目光逐漸停留在那柄細白的長劍之上,精美繁複的劍柄,安穩地合在劍鞘之上,隻是如今奧菲莉亞再也拔不出這柄代表了勇者力量的聖劍了。
聖劍已經不再承認自己了。果然自己不再是勇者了啊…
少女深吸一口氣,快速且精準的咒文自她口中念出,一絲淡白的聖法氣在她掌心竄起,但又迅速崩潰消散。
不隻是勇者的能力,奧菲莉亞在解除契約後,體內便再無法積累聖法氣。武技?亦或是魔法?曾經引以為傲的能力全都因此無法使用。
“還真是小氣啊…光明神。”少女搖了搖頭,倒也隻是自嘲兩句。勇者是光明神的眷屬,自己解除契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確實是得罪了光明神。
無法再使用聖法氣,倒也沒什麼好意外的。
雖然麋鹿女神好心留自己在神樹上鍛煉恢複等級,可由於缺少了聖法氣的積累,奧菲莉亞的實力進步異常緩慢,隻有重新積累的魔法力能夠支撐她釋放一些初階的魔法。
但即便如此,四個月的時間…此時的少女,已經擊敗了麋鹿女神的傀儡仆從,能夠獨自走出荒原了。
奧菲莉亞站起身,深深看了麵前的月桂樹一眼,而後將聖劍橫放在樹前,轉身向歸路走去。亞托莉燭的光亮映照在她的背後,拉出了一條長長的黑影。
是時候離開了…
隻是奧菲莉亞剛走出幾步,忽然一股令人心顫的精神波動翻起,少女不由站定了腳步。深邃、卻並不平靜…
她默默轉頭,神色凝重地看著一動不動的月桂樹,而那股精神波動也迅速消退,就好像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一般。
是錯覺嗎?奧菲莉亞重新觀察了月桂樹好一會兒,再也沒有發覺任何異常,這才重新乘上傳送陣,離開了樹心地獄。
明亮的亞托莉燭在幽深的牢房中逐漸燃儘,鋪滿房間的光亮也重新消退黯淡。黑暗重新降臨在月桂樹旁,降臨在陷入長眠的亞托莉婭身邊。
而在一片黑暗中,希爾族的神女屏住呼吸,正茫然地看著麵前盤旋向下的白色階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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