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違了的太陽一出來,氣溫陡然升高了。空氣又悶又濕,長著翅膀的飛螞蟻,細長腿的蚊子,在陽光下聚成一團,飛舞著。
雨後的地麵上,無數條蚯蚓,拉長身子,朝低窪處爬行。
我二姑母的兒子,四歲半的木賊,似乎對蚯蚓有深仇大恨,小腳用力踩上去,生怕踩不死,用腳後跟扭一扭。
我大姑母的女兒,五歲半的公英,看到蚯蚓太可憐了,忍不住傷心,看不慣表弟木賊,太下作了,氣得去扯他。但是,木賊豈肯放下津津有味的遊戲,反手一推公英,公英摔倒在泥裡,把褲子弄臟了。
我二姑爺空青,不曉得從哪裡折了一根尖刺的樹枝,罵木賊
“木賊,你的皮又發癢了?不抽爛你的皮,敷上一層鹽粉,你不會記首尾的!”
我爺老子決明,端著一個缺口的爛瓦缽子,將蚯蚓一條一條撿到爛瓦缽裡。公英皺著眉頭問
“細舅舅,細舅舅,你要養蚯蚓嗎?”
“喂雞鴨。”我爺老子說“把蚯蚓給雞鴨吃了,多下幾個雞鴨蛋,給你們外公補補身體。”
木賊膽子賊大,小手捏著一條蚯蚓,往雞群裡丟,丟又沒丟掉,還沾在手上,一隻紅尾巴毛的大公雞,飛起來搶食,差點啄傷了木賊的大拇指。
公英始終不敢動手,看到蚯蚓被大公雞吃掉,甚是傷心,眼睛存著一圈淚水,連忙跑到我大爺爺身邊,問
“外公,你莫吃雞蛋,要得啵?”
我大爺爺的嗓子火辣辣地痛,痛得講不出話來。我大奶奶抱起似乎受了委屈的公英,問“公英公英,你怎麼哭了?”
我大奶奶不說還好,一說,公英的眼淚,牽著線掉下來。公英說“外婆外婆,蚯蚓好可憐呀,全給雞吃了。”
陪著大爺爺聊天的幾個女婿,常山,空青,方海,天冬,忍不住笑了。
我二爺爺背著一具手網回來,漁簍子裡,有三條一斤多、不足二斤的白鰱,還在漁簍子跳。我二爺爺歎口氣,說
“打了十幾網魚,連一片草魚鱗都沒看見。自家養的五六擔大草魚,都去了洞庭湖。”
我二姑爺空青,能說會道“爺老子,自古曆來講,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空青,話雖然這樣講,但你嶽老子,老是想不開咧。你們幾個女婿,多勸勸咯。”我二奶奶又說“有些事,講來當真是奇奇怪怪,藕肉合節。”
我二姑母銀花問“娘,什麼事,藕肉合節?”
“前天,你爺爺大黃,托夢給茅根的堂客黃連,說,五月初四晚上,家裡的兩個老倌子,哪怕是洪水滔天,也不要出門。”我二奶奶說“昨夜裡,我們到處找不到你大嶽老子,又是你們的爺爺,大黃,托夢給黃連,說他在生發屋場背後,歪脖子油子樹那裡。一去尋我,他果真在那裡。你們說,我們家,是不是有神明菩薩保佑?”
我大奶奶接過話題“前幾天,吉祥寺的了然和尚,無緣無故,跑到我們家裡,將你們爺爺的梅山坨坨帶走了,你們說,奇怪啵?”
我三姑爺方海,認為是迷信,就是雞冠子花,一時開來一時謝,相信不得的。至於荷花池的藕,切成藕肉片,還有絲連著,正常呀。所以,一切都會有巧合。但話到嘴邊,還是忍住了,沒有說,隻是嗬嗬一笑。
到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大奶奶,我二奶奶,無論如何,都要先敬過我太公,大黃。至於我太公大黃顯沒顯靈,又是另外一回事。
初六早上,我大奶奶喊著我爺老子
“決明哎!你大爺老倌子的額頭上,烤得黃豆熟,你趕快去請厚樸痞子過來,摸一手脈,開幾味中藥。”
厚樸痞子摸過我大爺爺手脈,看過舌苔,開了幾劑柴胡梗湯,吩咐我爺老子,趕緊把藥抓來,一天一劑,不要耽誤。
兩隻黑翅白腹的燕子,停在我家大門口撒柱的牽散樹上,一個勁兒問我大伯母黃連
“借個地方生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