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秋的農民赤衛隊,傍晚時候從家鄉出發,一夜之間走了七十多裡路,從來沒有走過遠路的弱女子女貞,身體下麵見了紅,到了白田鎮之後,肚子隱隱約約地疼痛。女貞曉得,腹中三個多月的胎兒,是保不住了,急著回了長沙,一呢,一支一百多人的農民赤衛隊伍,要上井岡山,這麼大的事,必須向省委彙報;二呢,自己得趕緊上醫院,把腹中的胎兒,拿掉。
丈夫蜚零呢,名義上是在禮雅大學教書,還兼著《湖南民報》的編輯,實際上是在隱蔽戰線工作,許多的事情,尤其是五月二十一日,許克祥發動馬日事變後,蜚零再不能拋頭露麵了。
長沙城裡風聲鶴唳。蜚零曉得,女貞住在長沙,太不安全了。謝覺哉的夫人王定國,對蜚零說“你把你夫人女貞,送到老謝的家鄉,寧鄉的鄉下去,好好地靜養一段時間吧。”
那個時候,謝覺哉是《湖南民報》的主編。
女貞在寧鄉靜養十多天,覺得特彆的無聊,心裡頭,好像有千萬隻螞蟻在咬,一來,惦記著剪秋的農民赤衛隊,有沒有安全到達井岡山;二來,惦記著神童灣的地下黨支部書記,地榆這個人,靠不靠得住。心裡想著,在寧鄉靜養,還不如回到龍城縣的西陽塅裡去。
剪秋的大軍,東去井岡山,在整個湖南,已鬨得沸沸揚揚。女貞已經是龍城縣警察局通緝令頭號要犯,不能再在西陽塅裡,公開露麵了。
女貞心裡焦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一頂軟轎子,深夜將女貞送到娘家吉祥寺。我姑奶奶瞿香,看到寶貝孫女,臉色寡白寡白,臉上的顴骨露出老高,瞿香撫摸著女貞冰冰涼涼的小手,心疼得不得了,說“啊喲咧,女貞,我不曉得你,吃了多少苦呢,弄得自己,像個猴婆子一樣的,你這條小命,還要不要咯?”
奶奶的話,讓女貞感覺到特彆溫暖,女貞順勢將頭,倒在奶奶的懷裡,說“我是個帶不大的孩子呢,奶奶。”
女貞的父親說“女貞哎,你當真是雷大的膽子,昨天上午,警察還到了家裡來捉你呢。做好事,我現在就把你送到石花灣裡,你大姑媽家裡去。你到石花灣裡,千萬不要出來亂走,免得你奶奶,像和尚師傅念經一樣,時時刻刻念著你。”
一條小魚舟子,穿過冬夜裡疏疏淡淡的月色,過了曾家排上,過了白鷺灣,便是石花灣。
我姑奶奶瞿香,雖說年紀大了,但腿腳還健好,閒不住,柱著老黃藤做的拐杖,顫顫巍巍,過了永濟老石橋,走到杉山街上,在李八醫師的徒弟,根九胡子開的百草堂,買了當歸、川芎、白芍、熟地黃、人參、白術、伏苓、炙甘草。叫兒媳婦肖氏,殺了一隻肥壯的菊花雞婆,用一個陶土做的沙窩鍋子,燉熟,提著沙窩鍋子,嚷著要給女貞送過去。
女貞的母親說“娘哎,你做點好事修點德咯,那麼大的年紀了,萬一摔一跤,沙窩鍋子摔破了,雞肉和補藥渣子,倒在灰塵裡,還能吃嗎。你老一片好心,恐怕是白費了呢。”
瞿香說“兒媳婦,你講得有道理,我不去石花灣了。那誰去呢?”
剛好二木匠來了,我姑奶奶曉得,江籬是剪秋的第二個兒子,這個人,還是蠻靠得住的。
女貞的父親,帶著二木匠,到了石花灣。女貞大姑母的家,在一個四麵環山的窩窩裡,四周鬆柏翠竹環繞,外麵的人,根本不曉得,這個野地方,還住了一戶人家呢。
見了女貞,二木匠說“女貞,總算把你盼回來了,什麼時候,我們殺到龍城縣去,把我枳殼大伯伯搶出來?”
女貞說“白田的連翹送來了情報,說我大舅爺爺,暫時沒有危險。現在,我們最關鍵的事,是查清地榆這個人,或者地榆身邊的哪個人,當了內奸?”
“我若是曉得誰是內奸,我一開山斧,劈開他的野藠頭腦殼。”
“二木匠,你隻曉得喊打喊殺。內奸的的額頭上,沒有寫著內奸兩個字,不去深入調查,怎麼發現得了?”
“好呢,女貞。走路,打架,算我的。”
“二木匠,你去白田,告訴連翹,讓他想個辦法,接觸到我大舅爺爺,問清楚,是誰通知他,去天王寺的?”
二木匠江籬,走到白田鎮,將女貞的話,原原本本告訴連翹。連翹問“江籬,龍城縣監獄裡,我們沒有內線,怎麼辦?”
二木匠說“女貞說過,西陽塅裡的閹四,外號閃電刀,原來是個劊子手,現在改了行,做獄卒。女貞要你想方設法接近他。”
連翹穿過一件灰布長衫,戴著一副小小的墨鏡,背上背著蛇皮蒙的二胡,腰中的布袋子裡,滿裡算卦的長牌,右嘴角上黑痣,長著三根寸來長黑毛,不風自飄。
連翹帶來的黃毛青年,一副街痞子打扮,遠遠跟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