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坐堂看事的時間過得很快,比趙三元預想的還要快不少。
早上的時候還以為要忙活兩三天才能大致看完,但見識到趙大師的能耐後,很多上流人士都打了退堂鼓。
沒辦法,要麼被趙大師的要價給驚到,要麼被其他代價給驚到,基本上都是大致‘聊了聊’便各自離去。
等到了最後一個時,已經快到了晚飯時間。
“去買十捆往生金錢、十五捆萬貫金錢、七千金元寶、草香三捆,明夜子時兩刻找個僻靜的路口燒了,切記你和你媳婦兒出門時要披頭散發,最好在土坑裡先打幾個滾。”
最後一位男嘉賓仔細記下。
從這老兄肩頭的護靈燈亮度來看,應該是個挺不錯的人,因官職非常小,所以隻能等到最後。
“大師,用不用找個十字路口?我記得燒紙錢好像都需要找這種地方吧?還有用不用畫個圈?”
趙三元將剛剛打好的表文遞過去,“沒那麼多講究,有我這張表,你即便在家門口燒也沒事,但現在天乾物燥的,讓你去僻靜路口是有彆的用意。”
從民俗角度來說,燒紙錢究竟是從啥時候流行起在十字路口燒,已經不可考。
這麼做有三種說法,一是因為十字路口四通八麵,無論已故的親人有多遠,都能找到回來的路。
二是人們認為十字路口不止活人過路,到了夜晚後也是通往地府之所,希望陰差能幫忙把東西帶給已故親人。
三是人鬼殊途,希望在十字路口把東西送到後,各走各的路,陰陽有隔,切莫與生人繼續糾纏不清。
無論是哪一點,都是生人對已故者的祭奠和悼念。
但在趙三元看來,最大的原因是十字路口比較空曠,燒起來能減少失火概率,沒那麼多花裡胡哨。
打小他就看師父總燒紙活,也沒見特意找個十字路口,後來明白精髓在於這張正統道家表文。
簡而言之有它在,陰差或是本地城隍遊神得主動來幫忙送東西,跟聖旨似的,第一時間送到某個陰魂的手裡,效率讓人淚目。
可還是那句話。
會打正統道家表文的人實在太少太少。
其一是根本不清楚咋寫。
其二是明印暗印背不齊。
試想下如果聖旨上邊瞎勾八寫,還沒有天子六印或玉璽蓋章,等同塊普通布卷,哪個官兒也不會認。
“燒的時候你要連磕十八個頭,你媳婦兒在旁邊哭,一邊哭一邊嘟囔嘟囔就成。”
“呃敢問大師,讓我媳婦兒都說啥啊?她嘴笨”
趙三元翻了翻白眼。
真是腦子有夠慢的啊,怪不得他十來年了還一直沒往上升一升。
事其實沒多邪乎。
就是這兄弟親爹走的時候,他正跟著媳婦兒回了娘家,所以是街坊鄰裡幫忙操辦的。
可兩口子回來後因為工作原因,沒有披麻戴孝過,所以親爹就不樂意了,總給兩口子打災,夢裡更是大罵不孝順,養了白眼狼,有了媳婦兒忘了爹巴拉巴拉的。
又不是啥大事,把老爺子怨氣平複了即可。
除了要讓兩口子披麻戴孝燒紙錢外,還要儘量把自己打扮的淒慘一些。
“還能說啥?好聽的話不會說啊?比如說爹啊兒媳婦不孝啊,要不是我拉著您兒子回娘家,肯定能給您好好送終,但斯人已逝,我們兩口子縱然悔恨不已也無法讓您死而複生,隻盼望您在下邊有錢花有寒衣,懂不懂?”
“懂了懂了!還是大師考慮的周全啊!”
趙三元看在這貨比較老實的份上,多說些細節,反正也最後一位了。
“等燒完後你們兩口子把鞋脫了丟掉往北走,遇到路口就往左手邊去,連轉九次後再用最快的速度回家,就是天王老子喊你也彆回頭,到家後大被一蒙,一覺到天亮,這個流程連作三天,就算完了。”
最後一位男嘉賓千恩萬謝後離去。
至此,看在老李的麵子上坐堂看事算徹底結束。
累得腰都快挺不住了,連六大爺都不知道溜去了哪裡,黃仙兒嘛,就是閒不下來,估計又上哪看樂子去了。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一天下來沒少賺,光是批批八字動嘴皮子就有千八百大洋進賬,來錢速度確實恐怖。
當然今天來的都是上流人士,不差錢,要是回茶樓的話,肯定是細水長流。
想起茶樓,也不知老劉最近咋樣了。
大半年沒回去,恐怕再見麵得被一頓哭訴。
也是時候該回去了。
不然以老劉的破耳朵,每天不知要鬨出多少笑話,身邊得有兄弟幫趁著。
“當時在工程隊時怎麼也沒想到,竟能跟老劉成為至交好友,真是世事無常啊”
趙三元靠坐在椅子上抻懶腰,看著夜空中那輪大大的圓月,嘴角帶著幾分滿足的笑意。
難得靜下心來,能好好想一想這段時間的事情。
在山上的時候,對山下的花花世界基本沒有多少興趣,想著能跟在老頭身邊安穩過隱居的日子,啥時候等他走不動了,便在床邊伺候,再披麻戴孝好生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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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料老頭留下一封書信就消失了,還帶走了所有存款,讓本就貧瘠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
看著家徒四壁和空空如也的米缸,無奈隻能下山討生活。
誠然,下山後基本沒消停過,或主動或被動牽扯到一個個旋渦之中,數次與死亡擦肩而過,極其凶險。
但路途上遇到的人,都彌足珍貴。
像老康,像老劉,過命的交情,能為彼此刀山火海,哪怕困在黃泉路上,也要拚死相救。
像老李一家,無論是李冬至還是李晚菘,亦或是嫂子、五姐還有豆苗,都待自己如親人一般,有種回家的感覺,心裡熱乎著。
像老高還有兔子,雖相處的時間很短,卻也都成為了生死之交,並肩與敵以死相搏,共赴黃泉。
還有陶官屯的鄭家父子,王家父女,一起整死小鬼子的呂秀才,盜亦有道的老北風和項青山。
甚至見到了常人眼中如皇帝太子一般的張家父子,如果沒有他們,很有可能交不到呂秀才這樣的好朋友,從這點出發,真要謝謝老帥。
如此來看,下山並非都是壞事,若再選一次的話,自己肯定會毫不猶豫選擇下山認識這些朋友,哪怕被裹挾的越來越深。
從乾掉完犢子和狗腎虛兩個小鬼子陰陽師那刻起,注定沒有回頭路可走,一旦被察覺,定會遭到瘋狂報複。
除了隨時會身陷險境之外,還有鬨心的事。
老頭到底去了哪,為何不辭而彆?
兒時渾身捆繃帶的好友去了何方?
從未謀麵的師伯,長興子的屍首又在哪?究竟被誰所殺?這麼久都找不到,都得爛了吧?
一貫道妖人當初為啥要殺李冬至?未來還有沒有可能再次出手?
毫無頭緒。
原來是見山是山見水是水活的灑脫,現在看啥都是一層濃霧,必須要考慮到方方麵麵。
“唉”
趙三元仰天歎氣。
果然是人世間。
有難以割舍的人和事,也有鬨心的人和事,誰也無法免俗。
“咋了三元?尿褲兜子了?”
聽到再熟悉不過的聲音,趙三元都懶得去看,沒好氣道“孩子死了你來奶了,大鼻涕淌嘴裡你知道甩了,老子今天坐堂看了一天的事,鄭學鬆家的驢也沒這麼累的啊,現在你特麼知道回來了,啊?”
老康自知理虧,他趕忙將熱乎的牛莊餡餅放在桌上,然後滿臉堆笑的幫趙三元捏肩膀。
“你我兄弟,說這些不外道了麼?畢竟那幾味藥材我真的稀缺,還有一小塊的雷劈木,正好我手裡的雷劈木碎片用完了,對吧秀才?”
跟著老康一塊的還有呂合金。
初次登門,禮是真沒少拿,大包小包的全是他家的藥材補品。
“是是是,康哥說的沒錯,有些東西確實是他急缺的,說是要當法器或書寫符籙的材料,多準備一些,等遇到事的時候也能多一分底氣。”
趙三元沒有說話,而是看向老康,後者輕輕點了點頭。
“你都知道了?”
呂合金麵色鄭重,“承蒙康哥信任,有關大青樓發生的事我已經大致知曉,無論如何,請一定讓我加入,為了報血海深仇,殺多少個都不嫌少。”
雖然相處時間很短,可依舊是過命的交情,除此之外,老康是在確定呂秀才的品性和底細之後,才選擇全盤托出。
今日去呂家藥材鋪取東西是一方麵,借機看看呂家清不清白又是一方麵,如果呂秀才沒有他說的那般清白,老康必不會告訴他一切,而且會敬而遠之。
反之的話就不一樣了。
老康深知未來的路充滿危險,自家能多一位又強大又值得信任的同伴,終究百利無一害。
無論是去殺陰陽師,亦或是東窗事發,都是莫大的幫助,退一萬步講,再碰到類似藥王穀阻擊戰的事,多個呂秀才是大大的不同,這小子一身佛門正法真不是吹的。
不止是趙三元,老康也為這個家操碎了心,方方麵麵都要考慮的到。
“既然是你選擇的路,我沒有拒絕的理由,可我記得你是家中獨子吧?而且你父母是老來才再得子,真要有啥三長兩短,恐怕你家香火就要斷了。”趙三元終於明白老康今天非要去呂家的深意,臉色好看了許多。
但跟茶樓三兄弟不同,呂秀才的父母健在,又隻有這一個兒子,老兩口歲數大了,沒可能再要一個。
不像是茶樓哥幾個,無父無母,人老劉至少有了血脈子嗣,若真出現意外,也沒那麼虧。
呂合金搖了搖頭。
“三元兄弟換做你,能否放下殺你祖父殺你兄長的大仇?”
趙三元立刻回答道“不能,我會滅仇家滿門,一個不留。”
“所以我們是一類人。”
“也是,一樣的強種脾氣。”
兩人相視一笑。
已經沒有在這個話題深說下去的必要。
呂父能把唯一血脈送到五台山苦修十幾年,就是為了報仇,呂秀才小小年紀欣然前往,自是早早就做好了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