淄川郡雖比不得益都,可城中也有六萬餘百姓。
殺是肯定不能殺,畢竟還需這些胥吏辦差。
你不乾,他不乾,總不能讓我這個官老爺親自去辦差吧?
李玉接著勸解道“況且,這極可能是反賊的離間之計,若貿然對胥吏下手,反而正中對方下懷。”
楊敬德沉吟道“即便不殺,但也需嚴加看管。本官覺得,可用連坐法,將府衙胥吏分為數個小隊,一人造反,誅殺小隊!如此一來,便可讓胥吏互相監督。”
連坐法!
這三個字,讓李玉眉頭緊皺“楊知州,如此一來是否太過苛刻。如此逼迫胥吏,恐會心生怨恨。”
“特殊之時,行特殊之法。”
楊敬德冷聲道“難不成將我等性命,交予胥吏手中?”
“這……”
李玉一時語塞。
楊敬德的處置雖過激了些,但也並非沒有道理。
胥吏皆是欺上瞞下的狡詐之徒,他哪敢用自己的性命,去賭胥吏的節操。
說白了,李玉打心底裡,也不相信胥吏。
無他,實在是那反賊韓楨,給胥吏的條件實在太好了。
念及此處,李玉附和道“那便依楊知州,實行連坐之法!”
楊敬德揚了揚手中的告示,說道“對了,這些告示定然是反賊張貼,說明城中潛藏了不少反賊。”
“確實,反賊潛藏在城中,終究是禍患,需得早些揪出來。可遣快班皂吏,挨家挨戶搜查。”
“不妥!”
李玉話音未落,便被楊敬德打斷。
隻見他瞥了眼門外值差的皂吏,冷著臉道“以防胥吏與反賊勾結,為其遮掩,著令胡顯昭,遣宣化軍將士,於城中搜查,抓捕反賊!”
“好!”
李玉點了點頭,表示讚同。
隨著數道調令從府衙傳出,胥吏們頓時一片嘩然。
他們本就地位低下,在官員麵前如牛馬,連坐法一出,讓胥吏們無比心寒。
與此同時,胡顯昭得了楊敬德的命令,欣喜若狂。
搜捕反賊,這其中有大文章可做。
當了恁久的苦哈哈,不趁著此時撈取好處,更待何時?
於是乎,胡顯昭帶著麾下將士,以搜捕反賊的名義,欺男霸女,敲詐勒索。
富商大戶才剛剛被敲詐了二十萬貫,如今賊配軍又上門勒索。
敢不給?
不給,家中說不得就會出現反賊。
因此,富商大戶們隻得忍氣吞聲,咬牙給錢,心中對府衙官員以及宣化軍已是恨透了。
富商大戶都是如此,城中普通百姓就更彆提了。
胡顯昭吃肉,他手下的丘八自然也會跟著喝口湯。
大戶他們沒膽子敲詐,可平頭百姓與小商販,還不是隨意拿捏?
一時間,城中怨聲載道,沸反盈天。
……
此時,已是韓楨入住宣化軍軍營的第二天。
他卻依舊沒有出兵攻打淄川的打算,反而不緊不慢地整軍。
聶東知道縣長胸有韜略,但架不住手下哀求。
這些青州軍將士,實在太想立功了。
一個個磨刀霍霍,迫不及待。
聶東被手下將士磨得沒法子了,隻得找上韓楨,旁敲側擊的問道“縣長,末將聽聞過幾日將有一場暴雪襲來,也不知會下多久,軍營木柴所剩無幾。”
話裡話外的意思很明顯,快下雪了,再不動手,等到暴雪一至,又得耽誤一陣子。
雪中攻城,乃是大忌。
地濕路滑不說,還會對火器產生一定影響。
韓楨瞥了他一眼,問道“沉不住氣了?”
聶東訕笑一聲,如實答道“末將知曉縣長自有計策,隻是將士們戰意高漲,實在拗不過他們催促,隻得來問一問。”
韓楨拍了拍他的肩膀,問道“如果強攻,你打算用多少條人命去填?”
宣化軍雖糜爛,可軍械齊全的情況下,仗著城高池厚,縱然能拿下,也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這……”
聶東一時語塞。
作為西軍,他豈能不知,攻城沒有取巧可言,完全就是拿士兵的命在填。
宋軍與西夏人交戰這麼多年,若細數戰績,實際上勝多負少。
可為何北宋卻始終處於守勢呢?
因為贏的基本都是據城而守的守城戰,野戰幾乎就沒怎麼贏過。
所以後來楊惟忠發明了寨堡戰術,滿西北的修建寨子和堡壘,西夏徹底沒招了。
攻城戰沒那麼多花裡胡哨,不管誰來了,都得老老實實拿命填。
要知道,洪都之戰,陳友諒六十萬大軍,圍攻朱文正兩萬人,足足打了八十天,硬是沒攻下來。
陳友諒是廢物麼?
顯然不是。
蒙古當初野戰無敵,打襄陽前前後後打了六年,打釣魚城更是用了三十六年。
這還是因為蒙古手中有回回炮這類大殺器的情況下,否則再給蒙古幾十年,都不一定能打下來。
除非韓楨手上的火器有了新突破,威力足以炸開十數米寬的城牆,否則一切都是白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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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於西軍十萬之眾,青州軍在人數上本來就處於劣勢,除非他腦子壞了,才會選擇強攻淄川。
明明有更好法子破城,何需人命填。
“記住,我們的對手是西軍,沒必要將士兵的性命浪費在這種地方。莫要急,讓箭矢再飛一會兒!”
韓楨說罷,遙遙看向淄川郡的方向。
讓箭矢再飛一會兒?
聶東撓撓頭,隻覺縣長如今說話愈發高深了,自己這腦子有些跟不上了。
韓楨用兵雖喜奇,但用計卻極正。
自打他造反以來,從未用過陰謀,行的都是堂堂正正的陽謀。
因為在他看來,陰謀雖成本低廉,收益高,但同樣風險也高。
一旦被識破,努力會化為白費不說,自己也會陷入被動局麵。
然,陽謀則不同,光明正大的擺在對方麵前,你明知道我要怎麼做,卻避無可避,隻能接招。
說白了,陰謀就是讓對手實力變弱,讓對手犯錯。
而陽謀,則是讓自己變強,利益最大化。
雖最終達成的目的一致,過程卻截然不同。
韓楨此次用的,看似是陰謀,實則依舊是陽謀。
若是陰謀,他隻需命仇牛將探子接觸胥吏的書信證據,悄悄呈給楊敬德與李玉二人便可。
成功了,楊敬德與李玉會果斷舉起屠刀,對府衙胥吏們下手。
沒了胥吏,府衙會立刻陷入癱瘓,大軍壓境之下,郡城內必定大亂,從而達到讓對手實力變弱的目的。
不過陰謀有失敗的風險,如果楊敬德與李玉秉著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想法,又或是識破了陰謀,那韓楨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都白費了,反而還會暴露卓樓這處情報點,並且讓郡城上下團結一心。
所以,韓楨選擇了不會失敗,且收益更高的陽謀!
他不但要削弱對方實力,還要將胥吏為己所用。
此份告示一出,整個淄川郡從上到下都知道,有個反賊名叫韓楨,要與胥吏共天下!
這是大勢,哪怕楊敬德與李玉,明知道是反賊的計策,也無濟於事。
取消胥吏世襲,提升胥吏地位,提高胥吏俸祿,打破上升通道,胥吏也可為官!
換位思考,若楊敬德身為胥吏,能抵抗住這樣的待遇?
所以,必然會對胥吏心生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