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下。
山穀中的戰鬥已經接近尾聲,當重甲騎兵加入戰場的時候,勝負已定。
剩下的,不過是處理殘局罷了。
潰敗的西軍與戰俘如無頭蒼蠅一般,在山穀中亂竄。
若從上往下俯視,就會發現,西軍就像被捅破了窩的螞蟻群。
四千餘重甲騎兵散開,分為一個個百人小隊,不斷將逃跑的西軍與戰俘趕回山穀。
騎兵營的將士最喜歡這種局麵,潰敗的步卒在騎兵麵前,那就是一個個白撿的軍功。
韓楨端坐於山馬上,手中玄色鐵槊低垂,有些興意闌珊。
西軍戰力比想象中差太多了,期待了這麼久,卻忽然有一種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的錯覺。
從方才的戰局明顯可以看出來,哪怕不用火器,西軍也會大敗,隻不過拖的時間久一些罷了。
當夕陽漸漸沉入山穀時,戰事徹底結束。
韓楨吩咐道“收繳軍械,清點傷亡。”
“得令!”
十多名隨軍書記,麵帶喜色,一個個屁顛屁顛的去清點雙方傷亡了。
環顧一圈,韓楨問道“劉錡呢?”
黃凱如實答道“稟縣長,劉都統率領一百重騎去追西軍主將了。”
“嗯!”
韓楨微微頜首,便不再理會。
追的上自然是意外之喜,追不上也無所謂。
至於劉錡的安全,他倒是不在意,騎兵本就來去如風,隻要不犯蠢,一百重騎想走的情況下,沒人能攔住。
……
劉光世神情惶恐,手中馬鞭不斷抽在戰馬身上。
戰馬吃疼,速度又快上了幾分。
這一幕,恍惚間讓他回想起了去歲北伐遼國時。
那個時候,他也是在這般逃命。
“不好,反賊追了來了!”
忽地,一名親兵驚呼一聲。
劉光世轉頭看去,隻見百名玄甲鐵騎狂奔而來。
他頓時被嚇得肝膽俱裂,手中馬鞭抽的更快了。
劉錡等人雖著重鎧,但一人兩馬,可輪流換乘,速度並不比劉光世等人慢上多少。
一追一趕,不知不覺已是兩個時辰。
夜幕籠罩天際,好在今夜月色明亮,銀輝灑下,被積雪反射,恍如白日。
感受到身下戰馬漸漸力竭,速度放緩,劉錡心下一陣急躁。
忽地,前方傳來一陣悶響。
劉光世身下的戰馬前腿一軟,連人帶馬重重摔落在地上,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天助我也!”
劉錡心頭大喜,趕忙催動戰馬衝上去。
“都統落馬了!”
“劉都統!”
“快,快救都統!”
親兵與一眾騎兵見了,紛紛勒住馬韁,想要救起劉光世。
但青州重騎轉眼間便奔襲到近前。
轟!
幾十名輕騎猶如紙糊的一般,被青州重騎衝碎。
一時間,人喊馬嘶。
一陣陣慘叫聲中,忽然傳來一聲暴怒“兀那反賊,好膽!”
劉錡彎腰俯身,一把將昏迷中的劉光世拎上馬背,打眼望去,隻見前方官道一名身著鎧甲的將領架馬疾馳而來。
將領身後人影綽綽,竟是上千名輕騎。
劉錡巍然不懼,百名重騎紛紛調轉馬頭,彙聚在劉錡身旁,擺出鋒矢陣。
見到這一幕,韓世忠心中又驚又怒。
重甲騎兵!
整個西北五路,都湊不出多少重甲騎兵,然而趙宋境內的反賊,卻擁有一百重騎。
不用想,定然是那些貪官汙吏與反賊暗中勾結,倒賣軍械戰馬。
他雖勇猛,但不是傻子,乾不出輕騎衝重騎這樣的蠢事。
彆看他們一千輕騎,人數占優,可在這種地形狹窄的官道上根本施展不開,發揮不出輕騎兵的機動性與靈活性。
強行衝鋒,無異於以卵擊石。
韓世忠勒住馬韁,漸漸放緩馬速,最終停在百步外。
瞥了眼橫在馬背上,生死不知的劉光世,又瞥了眼劉錡,韓世忠大喝一聲“你等乃是何人?”
劉錡揚了揚下巴“青州軍劉錡,你又是何人?”
青州軍?
敢熾軍才被滅,黑山賊還沒平定,怎地又冒出一個青州軍。
山東之地,當真是民風淳樸!
韓世忠暗自心驚,氣勢卻沒有落下,朗聲道“吾乃西軍右路大軍副都統秉義郎韓世忠是也!”
劉錡輕笑道“俺當是誰呢,原道是潑韓五。看在你與我家縣長是本家的份上,且饒過伱一次,速速退去。”
“你家縣長又是何人?”
韓世忠麵色疑惑。
這縣長又是個什麼職位?
劉錡混不吝的性子犯了,調侃道“我家縣長姓韓名楨,家中行二,你這潑皮見了,該喚上一聲二叔!”
“好膽!”
韓世忠怒喝一聲。
他以前確實橫行鄉裡,乃是有名的潑皮頭子,因此鄉裡百姓便給他起了個潑韓五的諢號。
如今他也算是趙宋軍中的中流砥柱,此刻被一介反賊左一個潑皮,右一個潑韓五,焉能不怒。
“嗬!”
劉錡不屑一笑,擺擺手道“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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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捉一個西軍都統,已是大功一件,人疲馬乏之際,沒必要與對方繼續周旋。
見對方作勢要走,韓世忠頓時急了。
他雖然看不上劉光世,但無論怎麼說,對方都是西軍左路大軍的都統,若是當著自己的麵被反賊擄走,那他臉上也無光。
韓世忠抬起手中長槍,遙指劉錡,高聲道“兀那反賊,可敢與俺戰上一場?若俺贏你,留下劉都統!”
武將單挑,自古有之,且廣泛存在。
而不是如後世各種自媒體、營銷號胡言亂語,說什麼古時武將單挑根本不存在,都是演義瞎編。
實則,武將單挑始於商周時期,並且還有一個很雅致的名稱,叫做
致師!
記載中最早的一次致師,發生於商朝末年的牧野之戰。
商周至春秋時期,致師還隻是貴族之間的較量,雙方都會留一線,不會下死手。
到了戰國時期,禮崩樂壞,而致師也不再局限於貴族,雙方中高層將領都可參與,且不再留手。
劉邦一統天下建立西漢,國內幾乎很少有戰事,主要與匈奴作戰。
而匈奴乃蠻夷也,利則進,不利則退,不羞遁走,苟利所在,不知禮儀。
因此,致師也就銷聲匿跡了。
直到東漢末年,群雄並起混戰之時,被壓抑了數百年的武將們,徹底放飛自我了。
隨著馬鐙的普及,致師之風愈發熾烈,各種單挑數不勝數,《三國誌》以及各類史書中有記載的都有上百起,沒記載的不知幾何。
此後,致師的傳統便一直保存了下來。
到了南北朝時期,北方遊牧民族也開始講究武德了,逐漸受到致師的影響。
隋末年間,武將單挑再次迎來了一波高峰期。
甚至就連秦王李世民,都參與過數次單挑。
《新唐書》與《太平禦覽》中記載,唐軍討伐劉黑闥時,李世民便與劉黑闥麾下一名突厥勇士單挑過。
【刃將接,太宗以天策上將大箭射之,中心洞背,應弦而斃!】
唐初名將,秦瓊秦叔寶,幾乎是李世民麾下專門應對敵軍挑釁致師的存在,堪稱單挑王。
《舊唐書》中記載叔寶每從太宗征伐,敵中有驍將銳卒,炫耀人馬,出入來去者,太宗頗怒之,輒命叔寶往取。
再比如薛仁貴,其一生單挑事跡中最出名的,當屬三箭定天山!
到了五代十國,武夫橫行,武將單挑再一次興盛。
不過到了北宋時期,出現了一些變化,因趙宋以文禦武,軍中統帥、大將多為文人,戰力孱弱,因此很少參與其中。漸漸地,武將單挑也就轉由中低層武官參與。
致師的風氣,一直到元末明初時期,依舊盛行。
也正因如此,在這一時期成書的《三國演義》、《水滸傳》等書,才熱衷於描述武將單挑的場麵。
常遇春便極其喜愛單挑,哪怕後來成為一方統帥,依舊如此。
以至於朱元璋不得不親自勸說遇春為大將,何故與小校爭能,甚非所望,切宜戒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