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節骨眼上,趙正對乞力柔然無話可說。
隻是被迫確立了這層關係,忽然間讓他有些束手束腳。他不太喜歡這種感覺,像是一個人光著身子走在大漠裡,毫無遮掩還被老天玩弄於股掌之間。這討厭的感覺是不能掌控大局的無力感,打亂的節奏想要再重新梳理起來,便就費心費神。
而且,麵對這汗國可敦,未來的國母,趙正又該如何自處?
男妃?
麵首?
他回過身去,扶住了仍舊梨花帶雨的女人,“你給我喝的是什麼?”
“趙郎寬心,那是朅盤陀的藥,取自草木,對人無害。”
趙正看著她,那臉上仍舊寫著無辜的表情,他搖了搖頭,“彆再有下次了。”
“那趙郎……”乞力柔然見趙正的語氣終於軟了下來,眼神也跟著變得柔和了許多,沒了那股幽怨“你不生氣了?”
趙正放下了他的手,正經道“你我本是盟友,我依仗你北庭汗國的勢力。你是汗國的可敦,原本巴結你都來不及。你長得美麗,我本傾慕。但這傾慕僅僅隻是欣賞,並無他意。我身為唐使,你也即為汗國國母,彼此身份使然,更加不可放縱。僅此一次,否則日後再難相見。”
“可我……”乞力柔然張了張嘴,“可我亦傾慕趙郎。”
“可汗就躺在外麵,此事可敦休要再說了。”趙正轉身便走,乞力柔然提著裙擺,雀躍地跟了出來,“你知我為何如此心急?”
“你方才說了。”
“那隻是其一!”她拉著趙正的手臂,讓趙正不得不停下了腳步,乞力柔然道“明日你我便要與汗叔初見分曉。我知趙郎運籌帷幄,決勝千裡。但柔然隻是女子,不知趙郎要做什麼。隻想著世事瞬息萬變,成功成仁皆為變數。若是……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柔然也不枉此生見過趙郎一麵!”
她說話時眼神裡閃著光,藍色的眸子裡充滿的儘是無悔和滿足。有那麼一瞬間,這神色,這語氣,這話術,讓趙正不自覺地沉溺了進去。
他不是雛兒,更不是柳下之惠。他能讀懂這個女人的眼神和內心,那是發自肺腑的感觸,做不得假。
他挺感動,但他不能做出什麼不切實際的承諾。有些人有些話再美麗再動人,也是雷區,他碰不得。
他身後還有一個平涼,長安還有一個趙金玉。他在安西北庭可以恣意妄為,但他不能不顧及自身的軟肋。若是與汗國的國母廝混,回鶻人的怒火便就要發泄在大唐的身上。而大唐的怒火,卻隻能撒在他趙正的身上。
到那時,牽扯的何止是他和麵前的這女人?
傳揚出去,便是大唐天使與回鶻可敦私通,謀害了發現奸情的汗叔,篡改了阿史那托可汗的遺詔。趙正要代替大唐,做回鶻汗國的太上皇帝。
這口黑鍋遠比天地要大,趙正他背不起。
“可敦歇息吧,養好精神,明日還有硬仗。”趙正取下了那塊黑色的紗巾,披在了乞力柔然的頭上,“喪期未過,明日事畢之後,可汗遺體還須得可敦送回庭州。”
“那趙郎何去?”
“龜茲,重建安西軍。”趙正說完了這句,便推了推手,“開樂公主從長安帶來了匠作和屯田員外,北庭適合放牧,安西適合屯田,可敦且先安置下來。待大唐收複安西之後,北庭子民便能在疏勒、莎車、於闐的綠洲上開墾荒地種糧,在龜茲、焉耆、西洲、尹州種棉。日後河西打通,唐鶻恢複商貿,汗國可興……”
“你慢些說……”乞力柔然眼裡流下淚來,“你日後與我慢慢說……”
“可敦!”趙正擋住了她要抱過來的手,“趙正何德何能,得可敦傾慕,趙正心中已是感激不儘。但吐蕃未平,安西未定,趙正職責使然,容不得私相授受。若日後有機會,趙正定當親赴庭州,聽可敦教誨!此時,卻不便久留,在下告辭!”
他不再給乞力柔然說話的機會,言必便推開屏風,揚長而去。也不管身後乞力柔然的輕呼。
出得帳門,難得一見的安西暴雨正自宣泄。豆大的泥點從昏暗的天空中篩落,砸在沙地、泥地和木階上,一片泥黃的顏色。
“這雨下大了,天使還要走麼?”
侍女關切地問,但安西沒有備傘的習慣,隻是著急,並幫不上忙。趙正望了一眼東北方向,這暴雨下了近半個時辰,不知上遊如何,心中不由掛記,當下也顧不上這泥點子,朝那侍女點了的點頭,便手遮額頭,跨步踏進了泥水裡。
盛放可汗遺體的氈帳外,宿衛們仍舊一絲不苟地守護在外,泥水蓋在了那白衣白甲上,顯得汙漬斑駁。
趙正出了營,徑直到了河邊。卻見河水水位不但未落,還漲了不少。他順著河邊往上朔行,遠遠看見關前大營外的難民們正在收拾家當,往山腰上遷移。渾濁的孔雀河水還未漫過河堤,但營中泥地裡早已經站不住人。一腳深的浮土被雨水浸透,變成了稀泥,那稀泥再被雨水衝刷,順著地勢便往關前大營裡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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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勢狹長的鐵門關通道它移不走,關前大營數千人的營地它也移不走。關城軍軍令司馬往來奔赴,高聲宣讀巴特新下的軍令。各營各寨抓緊疏浚,糧秣帳中加墊木料,紮緊營寨籬笆,確保營陣整齊。大雨過後,再行修複。
趙正蹚著泥水,一腳深一腳淺地回到了自己的營帳。右武衛此時也忙得不可開交,他們的營帳地處低窪地帶,雨水灌漫,無處宣泄,混著水的濕泥堆積,已是沒了趙正主氈的木階,往榻麵而去。
朗多秦與胡三大連忙往榻下墊去木板,一層一層,竟是壘成了一座炕。趙正上去幫手,胡三大“嘿”一聲,道“怎地?你這是知會了老天爺幫你水淹鐵門關了?”
趙正見他最喜歡的一件綢緞襯衣被泥水浸透,嘴裡不由“哼”了一聲,咬牙道“那不是?你回頭替我跟他說一聲多謝!”
不過好在這雨並不算太過狂暴,隻一個來時辰,便就停了下來。此時恰好太陽越過了東邊的南天山,熱辣的陽光在雨後頓時又鋪灑了過來
泥地裡蒸騰起的熱浪一浪接著一浪,直往帳內鋪卷。趙正讓人放下了帳簾,與朗多秦、胡三大兩人坐在榻上,看著他們一個個跟泥猴子一般,趙正不由笑出了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