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暗渠引水,這類工程自漢便有,隻是趙正在涼州還從未聽過哪裡有現成的遺跡可以參考。學供水的,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引水工程的竅門,像這種暗渠,想起來十分美好,但其實真正動土施工,其中艱辛一般人難以想象。
因為暗渠開挖,勢必會打通一些暗河支流,這些地下河水,與主河道一樣,都源自頭頂的天山雪水融化,常年流水並不結冰斷流,但溫度極低。人在井下作業,有時是泡在這冰冷的河水中,跪坐甚至俯身挖掘。井下通風不良,還需要每隔一段挖上一口豎井通氣,否則容易憋悶至死。
一條百餘裡的暗渠,其艱難程度一點也不比二百裡明渠小,甚至還要搭上人命。
第一口豎井挖成後,將從鐵門關調來三百名吐蕃俘虜試著挖一挖,確定施工標準。這其中有許多人還是女人。她們穿的還是七八月的衣服,在鐵門關前臨時修起的戰俘營中,趙正曾給他們留下了不少禦寒的衣物,但回鶻人收走了一部分,被焉耆、鐵門關的難民搶走了一部分。一整個冬天,兩萬人隻凍死不到五百人,也多虧趙正沒有虧了他們的口糧。
眼看開春時節,總算熬過了一個寒苦的隆冬,潑出去的水不再結成冰殼,漿洗曬上的衣物收回來也不是那般梆硬梆硬的時候,太陽也暖和了起來。俘虜隊伍中有專門的隊正和伍長,他們拿了安西人的錢,便揮舞著長鞭,催促著這三百人的隊伍加快速度。
沒有人知道要去哪裡,原本聽說約茹要花錢將他們贖回去,可這已經半年過去了,仍舊沒有動靜。在戰俘營中熬了幾個月,等看見了希望,卻又聽說約茹人出不起趙都護要的價錢,那希望便就成了躁動。有咒罵罪魁禍首趙正的,有咒罵約茹高高在上的老爺們的。
左右沒人在乎他們的生死,便是在唐軍的屠刀下,能活著也便如豬狗一般,於是有人想要越獄逃跑,但唐軍的弓箭和刀刃給他們上了一課,當著所有戰俘們的麵,那些想逃跑的被剁成了肉泥,射成了蜂窩。
僥幸沒有被抓住的,一望無際的大沙漠和戈壁灘又給他們上了一課。被戰馬拖拽回來的乾屍,就吊在戰俘營門口,像乾癟的劈柴,沒有一點生機。
於是,再也沒有人想過逃跑。他們便如被他們從霓波爾抓回來的奴役們一般,雙目空洞,逆來順受。
阿比拖著沉重的步伐,感受頭頂的太陽越來越灼熱。隊伍走了半個月,終於看見了遠處入雲的天山山峰。身邊的同伴倒在了地上,不願意起來,被那冰冷的山風吹過淩亂肮臟的長發,恨不得扒開身上裹著的破爛布片,好好地用聖潔的白雪,清洗一番這臟亂的身體。
“啪——”一鞭子抽在了地上,濺起來的火星子迷了阿比那的雙眼,“都彆躺這了,趙都護軍令,再行十裡,營區內燒了熱水,今夜有肉吃,有澡洗,都起來!”
阿比木然地從那隊正的身邊路過,和所有人一樣,看也沒看那家夥一眼。所有人的心裡都在賭咒,誰信他的鬼話,誰就是蠢貨。所謂的熱水,不過是折磨犯人的開水,誰賴在地上不起,抓住便往木椅上一摁,開水從頭淋下,緊接著鐵刷子刷上一遍,一層皮肉離開身體,疼痛都喊不出來。
所謂的肉,喪心病狂的回鶻人,用他們死去同袍的肉打成泥,做成丸子,騙著他們吃進肚子裡。
可這能怪誰?誰讓他們打了敗仗?
能熬過去年的冬天,就已經是唐軍給他們的最大仁慈。他們要用自己這些人換成百萬的銀兩,可這明明沒有人能出得起的價錢,分明是要把這些人留在這不毛之地,折磨致死。
阿比踉踉蹌蹌地進了一座嶄新修葺的營房,從來沒有見過的黑甲唐軍們早已嚴陣以待,他們一腳一腳,將爬不起來的俘虜們踹進了修好的木屋裡,隨後提著木桶,一桶一桶的水澆在了那些人的身上、臉上、頭上。
有人站唐軍的戰旗下,攏著羊皮紙筒,正高聲喊話,“脫掉你們身上的衣物,一件不留!”
女人們看著一群唐軍甲士張開了布幔圍了過來,頓時驚慌失措,尖叫連連,擠成了一堆,然後被那些黑甲唐軍拉扯開,三下五除二,將她們身上原本就已經衣不蔽體的破爛布片“嗤、嗤、嗤”地撕成更破的布片。
“曲娜!”阿比終於憤怒了,他掙脫了唐軍士卒的包圍,衝向了那堆女人,然後用自己的身體死死地護住了其中一個。
一桶溫水沒有收住,從阿比的腦袋上澆了下去。
“哪來的野種,拖走!男女隔離,不從者,殺。”唐軍上來便是一個大腳,將阿比踹倒在地,阿比也不知哪裡爆發的氣力,起身就去搶那堆女人中的一個,“曲娜,兄長在這,你莫要害怕!”
一個魁梧的身影卻擋在了兩人的麵前,阿比隻覺天色一黑,抬眼看去,卻見一個身高七尺餘,魁梧雄壯,一身黑甲甲片熠熠發光的唐軍將佐猙獰著麵孔,抬手一巴掌,如山一般拍在了阿比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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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一道閃電自腦海中一閃即逝,劇烈的疼痛隨即從臉上傳來。耳邊同時響起那魁梧唐將惡狠狠的話語,“你他娘禽獸吧?看見女人就想撲?”
斜刺裡也同時戳出幾支槍杆和幾柄刀鞘,丁零當啷地對著阿比一頓爆錘,阿比被那一巴掌打得一頭栽倒在地,正自昏天暗地,臉上、頭上、身上接著又結結實實地挨了幾把子,一時間不辨東西,渾身痛楚。
卻聽一陣甲片摩擦聲響起,有人道“吉利你誤會了,這人是在找他的胞妹。”
阿比抱著頭,睜開眼睛看去,隻見唐軍中一個吐蕃將領已是到了身邊,目光冰冷,卻從那堆光著的女人裡扯出來一個,指著地上蜷成一團的阿比,問道“說,這是誰?”
那女人早已被嚇得手足無措,捂著胸不敢放聲大哭,隻是流著眼淚,使勁地點頭,“兄長……他是我兄長……”
“呸,晦氣!”一旁打人的趙吉利啐了一口,轉身帶著人離開,“趕緊給她們衝,衝完了發衣裳。”
恰好一隊俘虜路過,有人側著目光看了過來,被趙吉利一刀柄頂在了肚子上,“瞅甚呢?沒見過脫光的女人?拖下去,打!”
個玄甲軍立時撲了上來飽以老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