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高隆盛帶著聖人的慰問專程跑到了良淄。
一行人進了莊子,卻見炊煙鳥鳥,屋舍儼然。金色的稻田邊,一溜白牆映入眼簾。各處作坊排布整齊,順著莊內大道自兩邊排開。
燒得通紅的鐵器,在鐵氈上被吊起的鐵疙瘩“當當當”地捶打,鐵匠們用鐵鉗夾著那鐵器左右翻擺,砸起的火星四濺,剝落的鐵屑帶著煙滾落到一旁的水裡。
高隆盛奇道“這是何種鍛鐵方法?”
“水鍛。”那鐵匠朗聲道“便如水磨一般,趙相引了湍急的渭河水,那水力大,帶著水車就轉了起來。水車連著這百餘斤的鐵錘,用於鐵器塑型,那是事半功倍啊。”
“好好好!”高隆盛不懂這其中奧妙,外行隻是看了個熱鬨,覺得比之光著膀子掄大錘來,這般法子似是更加高明,“嘶”一聲,便連道了三個好字。
再往裡走,便有濃鬱的醬香味、酒香味傳來。都說良淄的酒好,可良淄的酒概不外售,隻有來良淄做客時,趙元良才肯開壇招待。高隆盛一時嘴饞,想進酒坊看看,但此時卻是不宜,畢竟還有皇命在身,於是隻好嘖吧了一下嘴唇,往莊內裡院而去。
彼時的趙正,還沒有膽大包天,公然欺君。知道聖人必定差人前來探望,於是早一步做足了功夫。高隆盛到時,隻見趙正半躺在床上,右腿高高托起,小腿上還上了夾板。趙元良的三夫人便蹲坐在一旁,搗鼓著藥春裡的草藥,弄得這一屋子都不能細聞。
“趙相!”高隆盛行禮,趙正便擺了擺手,“高內侍客氣了。某這身子不便,下不得床。還望高內侍見諒。”
“趙相言重了。”高隆盛上前打眼一瞧,隻見趙正那腿烏青發亮,已是腫了許多。倒也如禦醫所說,摔得不輕,於是關切問道“趙相這怎得如此不當心,怎就騎著馬也能摔下來?”
趙正道“那戰馬原是跟了我多年,垂垂老矣。想來原本不堪重負,在城門邊又遇烏鴉襲擾,頓時受了驚嚇,當即將我掀下了背來。身邊侍衛又粗枝大葉,沒料到我這馬失前蹄,是以反應未及,才釀此重傷。”
“那該得好好整治!”高內侍道“原本玄甲軍自涼州軍中調入京師,便就是為了護衛趙相周全。可眼下這一遭,他們難辭其咎。回頭我便如實稟明聖人,予以裁決!”
“無妨無妨!”趙正道“高內侍還請莫要關心則亂。玄甲軍乃某一手創立,俗話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既是涼州嫡係,某自親自處置,不行調回河隴,讓他們去前線與蕃賊打仗去吧,總比留在長安,照顧我來得更爽快些。”
“趙相還是太過仁慈。”高隆盛長歎一口氣,說道“雜家奉聖人旨意,前來看望。聖人特命禦醫坊備了上好的藥材五十斤,已送至門外。”
“趙正,多謝聖人天恩。”趙正起不來,便就在床上拱手謝恩。高隆盛扶住了他的手,又道“順便,我替聖人來問問,這軍製之事,趙相是如何想的。”
“軍製?軍製怎麼了?”趙正一臉茫然,抬頭看向了高隆盛。高隆盛道“怎地趙相不知?”
“聞所未聞。”
“嘶……”高隆盛心道你裝什麼湖塗,這事旁的人不知道尚情有可原,你是鄭西元的嫡係,你怎會不知。可臉上卻也沒有表現出來,隻道“鄭相日前遞了書表,說是要改府兵製為募兵製。聖人心有疑慮,有意押後。可鄭西元昨日在宮宴上再次提了出來,聖人也覺得該是要有個答複,但在這之前,想聽聽兵部的意思。”
趙正頓時搖頭,“這事不是趙元良推脫,實在是因為某才上任不過三日。兵部如今混亂不堪,這軍製之事,若是讓我說,我無能為力。變不變的,若是我說了算,那就不變了吧。”
“誒!不是誰說了算不算的事。這朝中大小事務,若有不決,都須依聖人意思去辦。趙相領兵部,不管多少時日,聖人還是想聽聽趙相的意思。所謂博采眾長,聖人聽取了各方的意見,才好有所決斷。畢竟軍製之事,眼下不是小事。”
趙正笑了笑。
軍製好壞,帶兵打仗的人最清楚。聖人領劍南十數萬軍民驅逐叛軍,這十幾年是如何過來的,他難道不清楚?對於一個將領來說,募兵當然好過於府兵,府兵甚多老弱,募兵則更加兵強馬壯。聖人之所以疑慮,不過是在考慮當下新的軍製所可能產生的一些不可預料的後果。
軍製改變,府兵機構折衝府便就沒有存在的必要。其次,各地征募士兵,所花銷的軍餉是一筆天文數字,募兵所用馬匹、軍甲、軍器等等,前期投入甚大。這一點,河隴已是吃過苦頭了,涼王殿下為了開軍餉,甚至賣掉了自己的田產和農戶。這麼一來,各地的稅收變相地就要大規模地補貼軍用,所入京師的錢糧就要大打折扣,不算充盈的國庫少了進項,一旦需要賑災、支邊,就捉襟見肘。
而且變革軍製,需要兵部的密切配合。兵部要出台一係列的法度、規範、軍製軍種、軍隊規模等適用律法。還要選調一大批專職的武將應付軍製變革所帶來的的變化。但趙正新官上任,說句不好聽的,兵部的門都沒有摸清往哪個方向開,鄭西元就突然來這一手,的確也讓聖人有些猶豫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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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趙正覺得,聖上還是沒有考慮到最大的壞處。那就是擁兵自重,割據一方的局麵。若是他考慮到了這個層麵,怕是看都不會看,直接就否了,哪裡還輪得到問他趙元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