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唇間緩緩吐出幾個字“大將軍,薑潯。”
皇帝看他片刻,頗為滿意地頷首“好,朕就依你之言。”
寧祉低頭,掩住眼中複雜的情緒。
他知道為君者,最不願沾上不恥之名。
薑潯忠君多年,皇帝定不願親口點名他,雖說自己是父皇親兒子,可君臣在上,天家何有親情。
因此出征將軍便由他去點。
這個惡人,就讓他去做。
出了宣政殿,寧祉一路胡亂走著,不知不覺走到了清心殿。
此處隻是一偏殿,十分不起眼,但人人都知,這裡頭住的人,是連太子也要恭敬行禮的太師,段知安。
段氏一族代代為帝師,教習儲君,帝王器局,皆出自段門之手,地位甚高無人敢不敬。因此,段氏教習儲君者,雖不問政事,卻能上奏帝王,定朝綱輕重。
寧祉自被立儲後,依輩分慣例,輪到段知安教習。
他是段氏最年輕的太師,未及而立,卻已位高權重,手握人心。
人人皆知其擅玩弄權術,待寧祉繼位後其地位更是不堪而喻。朝臣如附骨之疽,想方設法送來珍寶美人,想借太師一隻袖角攀附權柄。
可他不屑,隻擇這處偏殿躲清靜。
寧祉入殿,見院中一人端坐於石案旁,棋盤已展,手執一枚白子,神情悠然。
他微整衣冠,穩步上前“學生來向老師討一局。”
段知安挑眉一笑,似早料到他會來“棋局未開,正好留你。”
寧祉落座,目光平靜如常。
抬手撚起一粒黑子,輕巧落在棋盤中央。
秋風拂過院中茶香四溢,棋子落盤聲清脆。
段知安博弈時不愛說話,寧祉便沉默著執子落於棋盤一隅。
然而他心不在焉,連著錯了好幾步棋。
段知安看出他有心事,隨意落下一子,似無意,卻將他逼入絕境。
“殿下今日心不在棋上。”
寧祉微頓,指尖在棋子邊緣摩挲片刻,隨即跟下黑子。
段知安不緊不慢,再落一子,將黑子封死“可是因封聿關之事?”
寧祉看著陷入絕境的黑子,微微皺眉,輕聲道“老師定已知曉,我與薑小姐乃好友。今日我收到了薑小姐的來信,說盼薑潯免征。可方才父皇問我出征人選,我點了薑統領的名。”
他頓了一下,微微垂眼“此戰必敗,薑統領定是有去無回”
段知安見他一臉內疚的模樣,放了棋子,說“殿下,世事如棋。若心軟了,棋子落錯,便會如此棋局,陷入困境。”
寧祉歎了口氣,說“我倒不是心軟,孰輕孰重倒是分得清。薑潯不肯依附於我,朝中三皇子又虎視眈眈。無論出於何種理由,除掉薑潯是最好的選擇。我隻是在想,該如何向薑小姐解釋。”
他說完,段知安輕笑一聲。
“殿下應是有些日子未見太後了?”
接著從寧祉手裡拿過一枚黑棋落下,棋子絕地逢生。
“太後在拙月山莊,先前母後設宴我便沒去,想來是有些時日了。”
“那殿下為何不去一趟?”
寧祉眼前一亮,起身道“學生明白了。”
終於到了立冬那日。
薑娩拍著拳頭,在府中惴惴不安地走來走去。
朝中能人將領諸多,單是她印象中,就有好幾個善戰之人,此戰也不一定非要薑潯出征。
寧祉若有心幫她,完全可以向皇上推舉旁人。
但這一世,他與寧祉交情甚淺,她不知道他會不會幫她。
隻求不會是父親
正當她思索間,前院傳進一陣細微的喧鬨聲。
薑娩小跑過去,從甬道窺見果然是宮裡派人傳旨。
而接旨之人,正是薑潯。
薑娩心下一緊,豎著耳朵但聽不清說的什麼話。
待傳旨公公走後,連忙跑著上前問“宮裡傳旨是做什麼?父親應下了嗎?”
薑潯此時還介懷於方才薑娩對他的不敬,並未理會她,徑直回房走去。
她跟在後頭,不依不撓地追問“可是出征旨意?”
薑潯停了步子,說“你一個女兒家,緊問這些做什麼?”
萬姨娘見薑潯對她沒好臉,趁機譏諷“還不是想等老爺您出征後,二姑娘就好在家裡逞威風。”
她不嫌事大,巴不得拱火讓薑潯為她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