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訊不便,荔香不知道吳敘白會在具體的哪一天到來。臨近二月中旬,她數著日子,每時每刻都在遙望著褲子山的方向。偶爾出現一個人,便伸長脖子覷眯了眼睛仔細辨認。
二妹也跟在她屁股後麵,天天往褲子頭那裡眺望,說
“我也幫你瞧著,來了我告訴你。”
一連盼望了好幾天,天天落空。
牛屎陂的隆冬和寒春從不下雪的,卻遍布著絲絲入骨的濕冷,風從北邊的山埡口來,天上的雲也三心兩意,隨風聚攏了又散。
終日淤積不散的寒流從領口、袖口、褲腳那裡侵入皮膚和肺腑,整個人要靠著縮起肩閘骨硬扛,荔香一直盼望著天氣快點好起來。
圩日這天,美國佬早早起來,把池塘水放乾,帶著兒子們打撈掉年前還沒賣完的大魚,魚裝進鋪了防水布的平板車上,一大家子人浩浩蕩蕩地出發去鎮上賣魚。
門前的自留地在去年割完了晚稻之後,燒了秸稈,拉犁翻土種上了小麥,長出來的嫩麥苗用來喂池塘裡的魚,今天魚清完了,放牛妹走之前交代她把麥子都割掉,一部分喂豬,一部分曬了喂牛。
田間幾畦麥苗,風一吹,翻滾著墨色的浪。荔香彎腰埋頭麻利地割著麥草,她全然不知吳敘白從褲子山那邊搖搖晃晃地走來,已經站在田頭許久,含著被吹冷的老淚。
吳敘白看著老來才得的一顆明珠,竟會下到泥地裡,乾起苦累的農活。他佝僂著背,良久,才輕聲地喊
“荔香,我的女啊——”
荔香抬起頭,好半天,眼睛才撥開白晃晃的天光,看清來人削瘦的一身。她丟下鐮刀跳上田壟,高興地說
“爸爸呀,您可算來了。”
她趕忙接過東西,把人迎進黃泥房。為了挽救剛剛的窘迫,怕爸爸為自己傷心,她歡快地說
“平時我也不乾活的,想乾了就乾一下。”
吳敘白心裡其實都明白,女兒在這裡,過得不算好。肉眼可見的,她那原本水靈嬌嫩的臉,現在蠟黃粗糙得像黃錢紙,身骨更加伶仃。
荔香麻利往桌上堆放東西,家裡空蕩蕩的,就荔香和桃之在。
“他們去鎮上赴圩賣魚去了還沒回來。”
荔香搖了搖吳敘白的胳膊,問
“爸爸,你餓了嗎?我先給您煮麵墊墊。”
“我不餓,等中午再吃。”
吳敘白不想女兒為自己勞累,他拍了拍帶來的東西
“這些,都是你媽媽和你嫂子備的。”
物品一樣一樣地陳列出來,臘魚臘鴨、臘肉臘腸、紅糖冰糖、糖餅乾、冬瓜糖、細麵、還有孩子吃的奶粉,穿的新衣。嫂子還給勾了好幾雙花色各異的小毛線襪,後跟綴兩個懸毛球,特彆可愛。
“嫂子真有心,還惦記我。”
在娘家,誰都疼荔香,在婆家,隻能冷暖自知。荔香不肯抬頭,怕吳敘白發現她的眼紅。
吳敘白歎了口氣說
“來的路上,我就後悔了,不該讓你嫁到這裡來。”
荔香有些黯然,無論怎樣掩飾自己的窘迫,爸爸都一眼明了。路是自己選的,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她假裝沒事一樣,笑了笑說
“爸爸,不說這些了,來看看孩子吧。”
荔香覺得,實在沒有什麼值得拿出手的,隻有這個孩子了。
剛醒的小家夥在外公的懷裡咧著嘴笑著,咿呀地學著大人想說些什麼,晶亮的眼睛也帶笑意,嫩藕帶一樣的小胳膊,學著歌唱家揮舞著,預備起調。吳敘白看著隔了一代的血脈,由來加倍的親近。
忽然來了一陣風,放牛妹走進門,看見桌子上多出的東西和正抱著桃之的吳敘白。她扭胯上前親熱的招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