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的小腿上布滿銅錢大的淤青。放牛妹給她洗澡的時候用力摁著這些淤青,她痛得五官都皺在一起,不由得大叫道
“疼!”
放牛妹問
“是在哪摔了還是在哪撞了?”
桃之抿著嘴巴,鼻孔隨著大幅度的呼吸撐大。放牛妹用毛巾濕了水在她身上擦拭起來,斥責地說
“走路要長眼,冒冒失失的弄得滿腿都是傷。”
桃之的眼淚含在眼眶裡,放牛妹沒有察覺到異常,以為那是熱水汽熏的。這些天,每次趕桃之到李雙琴那睡,就像趕牛下地犁田,放牛妹總要費好大的勁兒,真不知道桃之身上這股強勁兒究竟隨的誰。
桃之每天晚上硬著頭皮走進李雙琴的房間,上刑一樣爬上床尾,靠在冰冷的牆上,恨不得嵌進去變成牆。她不敢輕易睡著,隻要一睡著,腿上毫無例外地要多出新傷。
小喆似乎很願意親近桃之,總會央求她的抱抱,想要和她一起玩。桃之很抗拒小喆的熱情,他的手臂伸過來時,她會怯懦地看李雙琴的反應。李雙琴也在刻意回避這對姐弟的交流,桃之本分地蜷縮著,儘量在李雙琴夠不著的範圍內坐著或臥著,然後度過漫長的一夜。
每次,她不小心睡著的時候,阿丘會出現。阿丘悲傷地抬起手臂,摸了摸桃之的頭。桃之的嘴向下彎曲,喉嚨痛得要折斷了。阿丘圍在她身邊,用發光的金線織成繭屋,把她包裹住。
繭屋對人類沒有效用,李雙琴的手穿過繭牆,手指像蛇一樣張開血盆大口,噬吞了小小的桃之。挨了一記重擊的桃之驚醒過來,抱著小喆的李雙琴站在床上居高臨下地睥睨著她。
“你奶奶已經起來了,快滾出去吧。”
原來天已經微亮了,每天一到這個時間點,李雙琴都會提前特赦桃之。桃之驚慌地爬下床,趿拉著鞋落荒而逃。她睜著憔悴的眼睛,回到放牛妹的房間,趴在床上放心地睡過去。
一連好幾天,桃之每天都在課堂上打瞌睡。王彆英用戒尺敲她的頭,不滿地說
“要睡回家睡,彆在這影響其他小朋友!”
放學後的桃之,邁著沉重的步子搖搖晃晃地走回家。當她站在褲子山腳下望著自家那座冷冰冰的老宅,心裡湧出無限的恐懼與厭惡,她不想回家了。
她很想自己的媽媽。桃之很想去找媽媽,她知道媽媽如今在深河市打工,可深河市那麼大,而她又能到哪裡去找呢。
媽媽的朋友楊大美來過牛屎陂,捎過她買給桃之的衣服和吃的東西,但都被放牛妹賭氣扔進浀星河裡,飄走了。桃之脫了鞋拚命地追著水流,可還是沒能撿回媽媽給她的東西。她還因此挨了放牛妹的一頓打。放牛妹說
“不要命啦,她買點東西給你就把你收買了!沒良心,心還向著你那下賤的媽!”
傍晚的天空有序地進行落幕,日落西山,飛鳥還巢,風吹過褲子山,把桃之臉上的淚也吹乾。
她想起打醬油那回,陶阿婆說過她“好命”。
桃之在這一刻朦朧地感覺到“好命”這個說辭安在她身上,像是大人嘴裡吐出的象牙。她不想回家,卻又無處可去。她想到了崖頂上那些可憐的女孩們,此刻的她和她們沒有分彆,好命或歹命,殊途同歸。
桃之不知道上崖頂的路在哪裡,隻身莽撞地鑽入遍布荊棘的灌木叢,芒草在她臉上劃出傷痕,血珠子凝在傷痕上也沒有察覺。
靠近那座交椅一樣的灰墳,桃之才發現這座墳比在山腳下看到的還要大,墳的兩邊各放置了一個灰瓦質地的陶罐。
桃之以為那是酒,打開蓋子,聞了聞,什麼味道也沒有,她把蓋子放回去,有些心虛地朝著中間刻字的碑拜了拜。她繞過這座墳繼續向上爬,後半程相對輕鬆,幾乎沒有灌木和野草了。
崖頂上除了鬆樹落下的鬆針和鬆果鋪滿一地而外,什麼也沒有,地麵深深淺淺的,桃之分不清哪個是小墳包,她找了一處平坦的地方席地而坐。
不知不覺,天黑了,西邊懸著一彎娥眉月,桃之囔囔地說
“初一一根線,初二能看見,初三初四峨眉月,十五十六月團圓……”
昨天晚上吃飯的時候,放牛妹說
“再過兩天,就是端午節。”
桃之望著月亮想著班裡其他小朋友都編好了蛋袋,而她還沒找到毛線,放牛妹說會給她弄一團好看的毛線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