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見海瑞沉下臉，盯著李文貴的眼睛，喝問道“何以見得？”
就他這個架勢，感覺李文貴要是回答得讓他不滿意，他估計就會開噴了。
李文貴卻是不慌不忙，隻是問海瑞道“海大人這個法子，看似讓所有說收得以簡化，似乎方便了所有人。但是，請問海大人，百姓原本交一擔糧食的稅，直接給出糧食即可，如今卻要先把糧食換成銀子，再交稅，這個換銀子的過程中，有沒有可能，會被人砍一刀？”
砍一刀？海瑞聽到這話，稍微一愣，隨後便明白這個“砍一刀”是什麼意思。於是，他便馬上回答道“百姓用存錢交稅便可，非是到了交稅時候再用糧食去換錢。”
如果都是在交稅的時候，才用糧食去換錢，那必然會導致糧食賤賣。海瑞當過地方縣令多年，自然也能想到這點，因此能很快給出答案。
李文貴聽了，便立刻追問一句道“要是百姓沒存錢呢？這樣的百姓，肯定有，原本就生活艱苦了，再來這麼一出，是不是會雪上加霜？”
一聽這話，海瑞不由得愣住了，這樣的人家，肯定是有的。
不過，他稍微考慮之後，有點底氣不足地說道“確實會有一些，但是相對而言，這樣的人家還是少。而且這個規定出來之後，百姓自然會在平日裡便有意識地去換錢存錢，如此一來，交稅的時候就有餘錢可應付了！”
海瑞當官，基本上都是在江南那邊。對江南的百姓來說，平日裡忙農田之外，還有養蠶之類，做一些其他活計補貼家用。因此，海瑞說得其實也沒錯，對大部分百姓來說，家裡或多或少都會有點存錢的。這也是江南這邊，會比大明其他地方富足的原因。
很明顯，如果李文貴隻有剛才這點顧慮的話，是說服不了海瑞的。
但是，李文貴自然還有說詞，迎著海瑞的目光，繼續問道“如果官府改了稅法，以後都用銀子交稅，那麼請問海大人，是不是可以說，會有更多的人有存銀的需求？”
海瑞聽了，沒有說話，隻是點了下頭，因為這個情況，也是可以預見的。
於是，李文貴便追問道“銀子其實和其他貨物一樣，一旦受越多的人歡迎的話，如果產量沒有提高，那這貨物必然是會漲價！這個道理，海大人知否？”
海瑞感覺到李文貴是在說他格物的結果，稍微想了下之後，依舊點點頭，並示意李文貴接著往下說。
“那就是說，銀子其實也會漲價，也就是說，百姓原本一擔糧食能換一兩銀子，但到後來，可能需要兩擔糧食才能換一兩銀子了。這個數目不必介意，我隻是舉個例子而已，海大人想想看，是不是有這種趨勢？”
海瑞一聽，眉頭頓時皺了起來，臉色明顯多了一分鄭重。
李文貴見此，又再說道“銀子值錢了，那有銀子的人怕是不會再和以前一樣拿銀子出來用，而是藏在地窖中。平時用來買賣的銀子減少，是不是就會進一步提高銀子的價格，變得更加的銀貴物賤？”
他說完之後，他發現海瑞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似乎是陷入深深的思考中。
於是，李文貴就繼續補刀道“海大人可知道，我們大明朝的銀子是從哪裡來的？是從土裡挖出來的，又或者是和番邦做買賣後流通到大明朝的？換句話說,銀子的主要來源，到底是有哪些渠道？這些渠道來大明的銀子，是不是會一直源源不斷，還是有突然中斷的可能，導致大明的銀子更為緊缺？”
海瑞從來沒想過這點，此時一聽，一臉地震驚。
李文貴前麵的話，已經讓他知道，如果全部折算銀子交稅的話，如果銀子本身價格的波動，會對百姓的影響其實很大。
而一個顯而易見的道理，市麵上銀子的多少，就是銀子價格本身波動的最基本原因。
他發現，他從來沒有想過這麼深，或許真的有很大的紕漏？
海瑞表情非常嚴峻起來，皺眉苦思。
李文貴見此，最後又補充說道“全部折算成銀子收取，對於朝廷來說，確實非常省心了，不但算起來方便，而且也免去了運輸儲藏交稅交上來的實物，可謂好處多多。我相信，這種做法，應該會被很多當官的認可。說不定將來有一天，可能在大明全國範圍內推廣也未可知！”
“真要是如此的話，江南等地是算富裕的，百姓或多或少有點存錢，因此影響的程度要小一點。但是大明西北等地，本身銀子就少，民風又彪悍，海大人不妨仔細去推測看看，如果這種做法在大明全國推廣的話，會引發什麼樣的情況？特彆是遇到了災年！”
從嘉靖九年開始，朝堂上就有官員開始思考這方麵的稅改。
用錢來折算，不再交實物稅，從曆史的發展來說，確實是進步。
但是，在這其中，是有不少問題要解決的。而明朝的官員，顯然是忽略了一些經濟關係。比如，李文貴剛才提出的這些問題，就是他們沒有想過的。
此時，海瑞聽完了李文貴的話，在腦海中過了一遍之後，頓時，哪怕是他，臉色都是白了白。
大災之年，在銀子匱乏的西北等地，還要他們用銀子交稅的話，會鬨出什麼樣的民變，根本就是難以預估的事情！
海瑞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今的官場腐敗，基本上不會有官員能及時做出應對，是真得很容易爆發動亂的。
左思右想之下，海瑞最終還是報了一絲僥幸的心理，問李文貴道“那公子以為，我們大明朝的銀子，主要來自哪裡？是否會一直源源不斷？”
這一塊，他還真沒想過，屬於他的認知盲區，因此便請教了。
李文貴聽了，馬上就回答道“其實，我們大明朝雖然疆域廣大，但是缺少銀礦。我們大明朝最主要的銀子來源，還是海外貿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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