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不是迂腐之人，他隻是堅持自己原則的人。
因此，他並沒有認為，大明朝之前禁海，就不可能會有海貿，會覺得李文貴的話不對。
此時，他隻是認真地聽著李文貴說話。
隻聽李文貴在對他說道“我們大明朝的絲綢，生絲以及瓷器等等，一直都受番邦人喜歡，但是番邦的東西，卻很少有我們大明朝必須的。並且我們大明朝的東西不但好，而且還量多。如此一來，我們賣出去東西，返回的，肯定是金銀之物為多。”
“就我所了解到的，倭國多金銀，且他們也極需要大明朝的貨物。可能還有其他番邦，否則大明朝的金銀，不會如此之多。”
說到這裡，李文貴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認真說道“不過不管是什麼番邦來源，這些都不是我們朝廷能掌控的，有朝一日，這金銀來源說斷是真可能會斷的。如果那個時候，我們大明朝的稅收全麵鋪開，都以金銀折算來收得話，這看不見摸不著的手，必然會勒得大明朝的百姓，喘不過氣來！”
海瑞聽得額頭的汗都出來了，他非常明白，這不是明刀明槍的事兒，更是難以防備。按照當下朝廷的能力，更是不可能及時做出應對。甚至這深層的原因，可能已經造成了極其嚴重的後果，都不一定能發現到底是怎麼回事！
如今，經過李文貴這麼層層分析起來，才會對以後可能出現的情況有個推斷，而這，怕就是李文貴所教格物學必須的邏輯學吧？
海瑞想到這裡，擦擦額頭冒出來的汗，然後雙手抱拳作揖，向李文貴鄭重一禮，懇切地說道“如若不是公子提醒，我此去江南，險些犯下大錯！”
李文貴見他鄭重行禮，可不敢當，連忙還禮，然後認真說道“其實，海大人的革新之策，我認為是對的，繳實物稅確實有太多問題，也是必然要革新的。”
海瑞聽他這麼一說，頓時有點迷糊了。
沒錯，他當然知道實物稅有很多問題，才想出了個一條鞭法，但是，剛才不是已經說得很清楚，一條鞭法的危害，其實會更大！
這下好了，好的被李文貴說了，壞的也被李文貴說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文貴看到海瑞的眼神，就知道他心中所想，因此，也不等海瑞問出疑惑，就主動對海瑞說道“如果收稅不是以銀子來折算繳納，而是以我說開錢莊的銀票來代替，就不會存在我剛才所說得那些問題了。”
聽到這話，海瑞不由得一愣，這又是他之前沒想到過的。
用銀票來代替銀子？
有這個疑惑之下，他便問道“銀子不是和銀票等同麼？那用銀子和用銀票，又有什麼區彆？”
京師錢莊的規定，存入多少銀子，給出對應數額的銀票；手中有多少銀票，就能從錢莊兌換回多少銀子。
因此，在海瑞看來，銀票和銀子，根本就沒有區彆。
李文貴聽了他的疑問，當即點點頭，回答海瑞道“就目前來說，用銀子和銀票，本質上是沒有問題的。”
緊接著，他便話鋒一轉說道“但是，如果銀子開始緊張的時候，錢莊就可以多發一些銀票來補足銀子的緊缺。”
一聽這話，海瑞頓時眉頭一皺道“這怎麼可以，如果銀票和銀子不能等同，而是多發銀票的話，就會落得和大明寶鈔一樣，不再值錢，也不再等同銀子一樣拿來用了。”
就大明朝百姓來說，那是真被大明寶鈔給搞怕了的。就算是開國皇帝還在世時候，都控製不住大明寶鈔的貶值，更不用說其他人了。
李文貴想了下，決定先不講信用貨幣，而是對海瑞說道“那這樣，京師這邊的百姓，不是會把銀子存到錢莊來換銀票去用的麼？還有很多有錢人，他們是把銀子存在自家地窖中的，相當於沒有這些錢。”
“如果說，將來有一天，感覺錢有點不夠用了，那錢莊就會推出新的策略，讓人把銀子存到錢莊來，給他們一定的利息。如此一來，那些有錢人把錢放在地窖內，肯定不如放到錢莊來，還能額外得到一些錢不是？那錢莊的錢變多了之後，就可以給缺錢用的那些人放貸出去，這樣就能解決市麵上缺錢的問題。”
“當然，這其實隻是緩解一定程度的錢荒，並且還要是錢莊的信譽足夠好，能讓有錢人相信錢存到錢莊來不會有事。”
“如果再進一步錢荒的話，要想解決，就不能是金銀為保證的銀票了，隻能靠信譽了。不過這一塊，我如今還想不明白，總之，肯定不會把銀票變成和大明寶鈔一樣！”
其實，李文貴在信譽貨幣的理論上是早就知道的，不過他看海瑞比較抗拒，就索性不急。
錢莊要走到信用貨幣那一步，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而海瑞聽到李文貴改口，說出了把錢存到錢莊給利息，相當於反向借錢，把大戶人家的錢，從地窖中挪出來，確實是個對付錢荒的好法子。
然後他再一想，好像這麼做得話，錢莊也還能賺錢，隻要錢莊這邊借出去的利息，比借進來的利息高就成了。
這麼想想，這個事情，還真不是李文貴隨口說出來，而是真能做出來的事情。
想到這，海瑞不由得有點驚訝了，當即感慨道“如今我是真服了，要說對錢這方麵的學問，真是公子第一，不愧大明財神之稱也！”
說到這裡，他不等李文貴反應，就一把抓住李文貴的手，熱切地說道“要不公子隨我一起南下，先去把錢莊開起來？”
如果錢莊開起來了，那他準備實施的一條鞭法，就可以繼續搞起來了。這個稅收變革，可是他謀劃好久的，不用放棄，對他來說，當然是最好不過了。
他甚至怕李文貴推脫，就又馬上補充說道“錢莊要開起來，肯定要不少時間的。要我說，還是早去開得好，對不對？”
熱切之心，溢於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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