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大鴻這才認真地打量起尤弈棋,當他的目光落到尤弈棋手裡的傘上時,眼睛亮了亮,嘴唇歙動了幾下,終於還是什麼也沒問。
他歎息了幾聲,又搖搖頭,這才對著木仁說
“事出突然,消息還沒有傳出去。再者說,老夫人交代說夫人是少年夭折,不宜過於張揚……”
“賈總管!”
木仁一回頭,看見一個穿紅衫的女子站在門口,一臉不悅。
賈大鴻臉色變了變
“寧姑娘!”
寧姑娘麵無表情,冷冷道
“你是怎麼做事的?裡裡外外都沒個人招呼應酬,成何體統?”
“寧姑娘說的是。姑娘,這位官府的木大人,還有這位尤少俠,都是來……”
“我不見生人!”
寧姑娘瞥了尤弈棋兩人一眼,掉頭就走,扔下一句話
“你把人手安排一下,回頭老夫人看見就不好了。”
賈大鴻目送寧姑娘遠遠地去了,這才苦笑著搖頭
“寧姑娘脾氣向來都這樣,二位彆見怪!”
木仁罷手道“不妨事,寧姑娘是?”
賈大鴻道“寧姑娘是我家莊主的表妹。從小父母雙亡,跟著老夫人。”
木仁又問“慕容莊主他?”
賈大鴻道“莊主傷心過度,不能出來見客,還請木大人多多見諒。”
木仁拱手道“那我與尤兄弟這就告辭了。”
賈大鴻殷勤地將兩人送至門口,正一臉沉痛地拱手道彆,有一人匆匆跑來,差點和尤弈棋撞了個滿懷
“賈總管,夏侯莊主要回去了!”
隨即有幾人從裡麵奔出來,當先一人身材魁梧,滿麵虯髯,甚是威猛,身後是一名婦人,窈窕豔麗,雙眼哭得腫成桃子一般。
賈大鴻立刻扔下木仁和尤弈棋迎上去,一疊聲嚷道
“套車,趕緊給夏侯莊主套車!彆磨磨蹭蹭的!”
尤弈棋拉了木仁一把,兩人步入雨中。
走出一程之後,尤弈棋回過頭,還看得見山莊門口有人跑來跑去地忙碌,那個婦人似乎正倚在門邊痛哭,而賈大鴻的聲音還遠遠傳來“快點……你們……回頭……“
尤弈棋笑了笑“那人應該是百獸山莊的夏侯如豹吧。”
木仁略有些詫異“你認得他?”
尤弈棋搖頭“江湖上還能有幾個夏侯莊主,可以讓賈總管如此敬畏?”
木仁也笑起來“有理。百獸山莊離筠竹山莊不過五十裡地,何況兩家一向交好,來得自然要快些。”
雨點又密集起來,筠竹山莊的輪廓在雨中慢慢迷蒙了。
風雨中傳來一陣哭泣聲,聽來處分明是從路旁的一棵大樹後發出的。
木仁停下腳步,用力咳嗽了一聲,一個少女驚恐地從樹後轉出來。這少女滿麵淚痕,身子都被雨淋透了。
木仁驚奇道“姑娘,你為何一個人躲在這裡哭?”
那少女驚惶失措地看了木仁一眼,突然轉身就跑,一路跑進了筠竹山莊的側門,消失不見了。
“真古怪!”
木仁莫名其妙地望著那少女的背影。
“慕容夫人的死好像也有些古怪的地方。”
尤弈棋有意無意地冒出了一句。
木仁好奇地看向尤弈棋
“你的意思是?”
“至少有三個地方不大尋常!”
尤弈棋望著遠方
“其一,筠竹山莊在江湖中地位非同小可,堂堂莊主夫人去世,怎麼會如此冷清?
“其二,那位寧姑娘身上穿著件紫衫?家中有喪事,哪還有人身著彩衣的?”
“其三,夫人去世,山莊的人悲傷是正常的事,為什麼這女孩不敢在莊內哭泣?”
木仁微笑著拍了拍尤弈棋肩膀
“去我家喝杯酒如何?我妹子藏著兩壇上好的竹葉青。”
尤弈棋微笑道
“你我素不相識,為何要邀我去你家?”
木仁哈哈大笑起來
“我是個獄曹,平時見過太多奇案,對古怪的事總喜歡刨根問底。。”
說著,木仁這才發覺自己頭頂的紅傘
“你的傘還沒有還。”
尤弈棋仰起頭看著灰暗的天空,輕聲道
“因為風雨還沒有停。”
此時,一反平常,尤弈棋臉上現出凝重的表情,仿佛看出了什麼深藏在陰暗天空下的秘密。
竹葉青的味道好得很,尤其是在這樣陰雨綿綿的天氣裡喝。
寶音的臉色卻不大好,倒和這天氣差不多,哥哥做事老這般沒輕沒重,平白無故帶了個生人回家不說,還要請他喝酒,累得自己不得不下廚再炒兩個下酒菜。
想到此處,寶音一手端著油燈,一手端著盤油酥花生米,重重往桌上一擱,板著個臉,看也不看兩人。
“嗬嗬,我這個妹妹凶得很,成天管著我。”
木仁已經有了幾分醉意。
寶音的臉板得更死,簡直可以擰出水來。
尤弈棋有點尷尬,咳了一聲道
“我知道阿卑族沒有姓,為什麼大家稱呼你木大人?”
“哼!為什麼?還不是因為他像個木頭一樣呆頭呆腦!”
說話的是寶音
“彆人當官,雖說不能榮華富貴,日子也能過得有滋有味。他呢?好抬杠認死理,得罪了多少人啊?人家叫他‘木大人’,他還挺得意!”
寶音瞄了瞄尤弈棋,接著說道
“我哥還好結交些酒肉朋友,一點點薪俸,連喝酒都不夠!”
寶音嘰哩呱啦一大篇下來,兩個男人都傻了眼,做聲不得。
木仁先回過神來,借著酒勁一掌拍在桌上喝道
“你囉嗦個什麼勁,婦道人家還不給我進去!”
木仁這一掌用力甚大,將那碟花生米震撒了不少到桌上,寶音白了他一眼,也沒發作,轉身進去了。
“唉,尤兄弟,讓你見笑了,我這個妹妹樣樣都好,就是嘴巴碎了些,和我阿娘一模一樣!”
尤弈棋忍俊不禁,“嗬嗬”笑出聲來。
木仁也“嘿嘿”笑著,去夾散落在桌上的花生米,他兩袖清風銀子不多,對小小的花生米也格外珍惜。
花生米沒幾個,幾下功夫就撿得差不多了,就在木仁把筷子伸向尤弈棋麵前的最後一粒時,竹筷突然改變了方向,直刺尤弈棋右眼。
這一下突如其來,無聲無息,隻帶得油燈火頭閃了幾閃,招式卻淩厲無比,殺氣騰騰。
尤弈棋臉上笑容絲毫不減,往桌上一拍,那粒花生米激飛而起,射向竹筷,頓時撞得粉碎。
竹筷去勢略緩得一緩,已被一物夾住,也是一雙筷子,尤弈棋竟後發先至,用自己的筷子夾住了木仁的筷子。
木仁手腕一翻,抽出竹筷,又襲向尤弈棋的咽喉。
尤弈棋將筷一豎,恰恰擋在他竹筷前麵,兩雙筷子架成一個“丁”字,木仁將筷一分,繼續直叉下去。
此時尤弈棋無物招架,筷端已抵住他喉頭,於是一張筷子,“啪”的一聲,雙筷齊齊斷為四截。
燈火亂晃,映得兩人身影忽明忽暗。
木仁大笑“你果然深藏不露!”
尤弈棋微笑不語。
木仁笑容一斂,厲聲道
“你到底是誰?來此地做什麼?”
尤弈棋輕聲道
“我隻是個過路人,停留在此隻為還一把傘。”
一時間,屋子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燈下對視的兩個人好似沒有了呼吸。
良久,木仁盯著尤弈棋,臉上慢慢綻開笑容,他大聲叫道
“芙蓉,拿兩雙筷子來!”
那天夜裡,寶音除了收拾一桌狼籍的杯盤外,還得伺候兩個爛醉如泥的男人,事後,她足足罵了他們一炷香的時間,可惜木仁和尤弈棋躺在一起,睡得如同兩頭死豬,完全聽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