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您說的,在安科納裡裹頭巾的人,除了您還有誰呢?”車夫開朗地笑道,“托您的福,自從有了馬車夫這份工作,我們這些老頭子不需在家躺著等死,又能多給兒女子孫多攢些家產,真不知該如何感謝閣下。”
說罷,他不禁感慨道“可歎如今許多後輩不記得諾貝爾閣下的啟發之恩,小老兒也時常為此暗自神傷呐。”
羅貝爾閉目養神,沒有回答,而車夫老人家繼續道
“這段時間沒見到您,在下還以為您已經高升了。看您的穿著,教會竟然沒有給您升階嗎?哎呀,一定是那個波西米亞的蠻子主教識人不明……”
說到這,車夫猛然意識到羅貝爾這樣的奧爾良人也是安科納人口中裡的“蠻子”,趕忙閉口不談。
羅貝爾抬起手“好了,無論什麼職位,都是為主的事業服務。沒有升位是主教希望我再曆練幾年,不談了。”
車夫恭敬地笑道“都聽您的。”
馬車在城塞的主乾道上飛馳。
這條石子路的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羅馬共和國時期。彼時意大利半島一盤散沙,鬆散程度絲毫不亞於今日。
在將來統一地中海的羅馬帝國,當年隻是一介小小城邦,北有埃特魯利亞人,南有厄奎人,強敵環伺。
在經曆維愛戰役,皮洛士戰役統一意大利中南部後,羅馬人在今安科納山區南部沿海修築道路,作為向意大利北部進擊的補給通道,這才有了這一條沿用千年的石子路。
曆史證明,這一通路為羅馬人抵禦山內高盧人入侵並最終反攻成功,發揮了無可置疑的作用。
在穿過中城與外城之間的城牆時,城門衛兵攔住了馬車,羅貝爾丟出幾枚銅幣,順便假裝無意地顯露出權杖。
衛兵不耐煩的神情瞬間像變色龍一樣恭敬起來,老老實實打開城門。
一進入外城,給人的第一印象便是“文明的遠去”。
石子路變成泥濘的土路,石磚房屋消失不見,被淩亂無章的木頭房取代,伴隨著空氣中屎尿的惡臭,以及隨處遊蕩的無業遊民,處處顯露出破敗和蕭瑟。
從未見過這種風景的女孩立馬蹙眉捂鼻,即使是看慣了人間慘劇的羅貝爾也難免微微皺眉,下意識望向車夫老人。
老人麵露苦笑“哎,您可能不知道,半個月前,奧地利的攝政公爵大人突然對威尼斯人發難,引兵上萬寇邊,現在北方已經打成一團,漫山遍野都是逃兵役的難民,成村成村地往這邊逃難。”
“有教會主持救災,咱們這裡還算安全,我在佛羅倫薩的表弟寫信告訴我,他們那裡已經餓死上千人,再這樣下去,一場大瘟疫是免不了的。”
“一旦爆發瘟疫,又不知道要病死幾萬人才能結束,我這條老命多半是熬不過去這個坎了。”
老人的語氣中並沒有對死亡的恐懼,反而帶有一絲期待“諾貝爾閣下,我這一生安分守己,行善積德。您說,審判日來臨那天,我有機會侍奉在神的左右嗎?”
羅貝爾當即點了點頭“聖人說‘血肉之體不能承受神的國,是必朽壞的’,您是村裡德高望重的老前輩,如果您都沒資格伴神同行,又有誰有資格呢?”
基督教是現代歐洲文明的。
雖然歐洲人喜歡用古希臘和古羅馬的璀璨文明點綴曆史長河,但無可置疑的一點是,現代歐洲的一切文明,包括體製、道德、價值觀,乃至社會規範的方方麵麵,幾乎全部逃不出聖經的範疇。
現代人習以為常的義務教育,很大程度上便起源自教會主導的、不區分學生高低貴賤的宗教學校。
神學隻是教會學校中的一部分,除神學外,修道士們還傳授醫學、法律學、觀星天文學、軍事學和數學等基礎學科。
在曆史中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揚·胡斯主教,他便是農民之子,就讀教會學校,最後擔任布拉格大學校長,最終主導了波西米亞宗教戰爭。
天主教會是歐洲萬千平民百姓踏足統治階級的唯一渠道。
在中世紀,說“宗教是人民唯一的希望”一點不為過。
老車夫高興地手舞足蹈,笑得合不上掉光牙齒的嘴巴,一時間老淚縱橫,又哭又笑。
直到把二人送到目的地,他仍然沉浸在將入天國的狂喜中不可自拔,對羅貝爾千言萬謝,哼著二人聽不懂的故鄉小調消失在田壟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