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蒂克緩緩轉過身,用袖口擦乾眼眶的淚水,點了點頭。
“哎呀,你突然失蹤,我們都以為你被山裡的狼叼走了,可是讓你媽媽一陣好找。”女主人笑著指著他身後的空房子,“你的哥哥前段時間去維也納經商賺了大錢,帶著全家搬到布拉格去了,快去找他們吧,好運的家夥。”
奧爾莫茨,佩內爾斯多夫,萬貝爾克,同樣的一幕幕正在不斷上演。
這些曾經背井離鄉的信徒儘情發泄著久久壓抑在內心的鄉情,順帶著將奧地利庇護胡斯信徒的恩典與奧軍到來的消息傳遍四方。
並非所有胡斯徒都出奔了國外,時至今日,波西米亞境內仍有不少胡斯徒在村民的庇護下生存。
當他們聽說“奧地利不壓迫胡斯徒,奧地利人願同胡斯徒分享土地和工作”後,大批隱姓埋名的人沿著布拉格到維也納的“生命之路”遷徙,有人索性打聽到奧軍行進的方位,拖家帶口地投奔了軍隊。
胡斯派在波西米亞的影響力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巨大,隱藏在民間的信徒人數更是一個天文數字。
這支十萬人數量級的遷徙大軍帶著秋收過後的儲糧浩浩蕩蕩地南下,湧入奧地利。
邊關慌亂的書信如雪花般飛至弗雷德裡克帳中,他隻用了輕描淡寫的一句“全部接納”答複了邊關。
奧軍慢悠悠地行至布拉格時,軍隊人數從兩萬人膨脹到四萬,多出來的全部是被奧軍篩選後留下的胡斯青壯年男性。
站在布拉格城門前,弗雷德裡克疑惑地問道“你早知道會有這種結果?所以才勸我允許胡斯徒歸鄉?”
克裡斯托弗搖頭“不,這確實超乎我的意料。”
“既然如此不是為好處,那你為什麼這麼做?”
“為了良心。”
“哦,‘良心’……”
弗雷德裡克麵帶不屑地笑了笑。
但當他感受著周圍士兵仰慕與愛戴的目光,他的笑容緩緩消失了。
“嗯,良心……說得對,做人不能沒有良心。”
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沉聲道“這次是你給我上了一課,我記下了。”
“嘿嘿,”
這個二十五歲的大男孩開心地笑了起來。
弗雷德裡克笑罵著給了他一拳,“瞧你那個沒骨氣的樣子,怎麼給我的大侄子作榜樣?”
羅貝爾欣慰地望著這一幕,坐回了馬車。
他拿出原本要用來質問弗雷德裡克的文書,舉在蠟燭上燒成灰燼,伸手扔向車窗外,任由灰燼隨風飛舞。
“不罵那個狗皇帝了?”
他的馬車座位旁,白袍人環抱手臂,手指一下一下地點著肩膀。
“嗯,他也在改變,我相信哈勒法迪的事與他無關——我看人一向很準。”
白袍青年起身用兩隻眼睛死盯著羅貝爾的臉龐,可除了坦然和真誠,其餘什麼也沒看出來。
“好吧,我就當你說的是真心話。”他坐回長椅,不經意地清理自己的手指甲,“飲酒作樂,泡酒館,四處參加宴會,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快進到招嫖了?你最近可越來越不像個正經修道士了。”
“什麼話,我隻是和朋友一起娛樂罷了,開心犯罪嗎?”
“就是這個。”白袍人突然湊了過來,指著他的鼻子,與他緊挨著四目相對“被撒旦誘惑了,還是被朱利奧帶壞了?你不像會說這種話的人。”
羅貝爾將他推遠“我說了,人是會改變的。我是人,不是神,人自有人的生活方式,不勞您置喙。”
“嘖,不過你愛做什麼是你的事,不妨礙既定的命運繼續運行。”
“法羅已經在我身邊安全地生活了半年,沒有發生任何危險。”羅貝爾敲著黃金劍鞘,“你那所謂的命運,根本不管事,人的力量可以戰勝所謂的命運。”
“這點我不否認。”白袍人走到馬車窗邊,“那你就儘管試試,能不能改變更多吧,年輕人。”
“你這就要走了?走之前再爆一次金幣唄,雅各布的劍被朱利奧借走了,他還差一把……”
“咕咚。”
白袍人立即鑽出車窗,消失在羅貝爾的視野裡。
在奧軍完全進入布拉格城後,他才從路邊的灌木叢裡狼狽地鑽了出來。
“好險,差點又被那小子敲詐勒索。”白袍人齜牙捂著腰,“嘶,可惡,不小心把腰摔傷了。”
“哎,思想和身體都即將被淘汰了,我老了呀。”
他搖頭歎息道。
天色漸深,殘陽如血,他的腳下扯出長長的一條斜影,一瘸一拐地走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