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貝爾下意識笑著搖搖頭,旋即猛變臉色。
萊布尼茨察言觀色,冷靜地道“看來大人對此事也有所了解,在下不相瞞,那人正是犬子。他一直對身在城防軍心有不滿,屢次與我寫信請求調離,都被在下拒絕。沒想到他給大人添了麻煩,待事了之後,在下一定多加教訓。”
見羅貝爾仍在發呆,萊布尼茨微微欠身“在下的話就是這些,多謝大人聆聽。”
“請稍等!”
待他回過神,萊布尼茨已然走到街角。
他惡狠狠地瞪了一眼無動於衷的朱利奧,在後者無辜的眼神中追出了大門,終於在十字街拐彎處追上了萊布尼茨。
周圍的市民驚訝地看著兩名拽在一起的男人,一老一幼,一胖一瘦,一高一低,滿足了小市民對貴族淫蕩生活的所有妄想。
人群中很快有人認出了經常舉辦彌撒的維也納主教,開始興奮地起哄,叫嚷著“無論如何我們都支持您”的口號。
羅貝爾尷尬地對起哄的人群揮了揮手,拽起萊布尼茨的袖子。
“這裡不是談話的地方,借一步說話。”
二人走回朱利奧的小家。
艾麗莎為他們倒上兩杯酒水,和丈夫一同避嫌走上二樓。
“伯爵大人,有件事我必須和您闡明。”羅貝爾兩隻手攥在一起,“貴公子主動投靠了我,我被他的熱情打動,也是主動接納了他,這之間不存在任何不正當的手段,請不要責怪他。”
萊布尼茨一怔“大人……”
“我知道您可能很奇怪,到了我們這種位置,怎麼會被三言兩語打動。”羅貝爾緊張地扣著手指,“你可能不了解,我的意思是,我沒有您想象的那麼成熟。”
“貴公子的話語,每一段發音都深入我心,自從離開故鄉,我沒有半刻鐘不是迷茫的。”
他去握酒杯,結果手指不小心插進了酒水裡,連忙抽了出來。
“我被許多人推著走,走到了今天,要說後悔,多少有一點,但要說完全不滿意,也肯定是在撒謊。陛下雖然在道德上存在致命缺陷,但在其餘事上幾乎沒有苛待於我,可以說,沒有陛下,就沒有我的今天。”
萊布尼茨嚴肅地點點頭“在下深以為然,沒有陛下的恩寵,在下如今怎可能以伯爵之身治理一方。陛下是百年來最為胸襟寬闊之人,這一點無可指摘。”
不,他小氣得很,還愛搞暗殺,沒素質。
羅貝爾腹誹道。
“但這和犬子有什麼關係嗎?”
“貴公子的名字,是魯伯特對嗎?”
“是。”
“他和我說,他是從施蒂利亞的大山裡走出的孩子,希望跟隨我望到更廣闊的天空。”
羅貝爾與萊布尼茨四目相對,臉幾乎貼在一塊。
“人有腳就要奔跑,就像鷹隼有翅膀就要翱翔一樣,不需要理由。魯伯特不希望一生蹉跎在城防軍,也不想回施蒂利亞做山大王,他渴望的是比故鄉更龐大的世界,我想,我應該也是這麼想的——創造一個足以容納所有人自由翱翔的世界,再沒有比這更值得為之奮鬥的了。”
萊布尼茨搖了搖頭“他還年輕,和我年輕時一樣,橫衝直撞,這樣不會有好下場,人應該理智一點。”
“我們畢竟都是被思想驅動的一坨肉而已,伯爵大人。”羅貝爾雙手交叉,托住下巴,“多麼現實的計劃也必須為思想服務。貴公子就像一隻雄鷹,他已經展露出翱翔的野心,作為父親不該加以限製,而該為之製訂基於現實的計劃,這才叫作所謂的‘理智’,不是嗎?”
“那麼。”萊布尼茨雙手撐著桌麵,探出上半身,用身體的氣勢壓向羅貝爾,“您可以保證他的安全嗎?”
“翱翔是有代價的,哪怕是我,也常常不得不置身險境。”
“那麼,我依然不同意您的觀點。”
大雨磅礴,1453年的第一場雨比以往來的更晚。
農夫在瓢潑的大雨中歡慶雀躍,而與此同時的另某些人卻沉浸於無儘的陰霾之中。
魯伯特失落地低下頭。
萊布尼茨當著第一軍團許多軍官的麵,扯掉了他的軍徽,拉著兒子的手離開了第一軍團的駐地。
蓋裡烏斯淋著大雨,叉腰破口大罵“草!那他媽是誰,誰允許的他帶走本帥的兵了?這世界上沒人能搶我的兵,龐培也不行——那邊的小子,你為什麼單看著不說話?”
羅貝爾全程旁觀,一言未發。
儘管魯伯特數度悲傷地看向他,他卻隻是沉默不語。
“那是人家的家事,我們是外人,不好摻和。”羅貝爾對蓋裡烏斯道,“手伸得太長是會被人討厭的。”
蓋裡烏斯撇著嘴“嘁,真憋屈,要是你有我當年一半的手腕,早就把他們治得服服帖帖了。”
“手腕有很多種,我隻是選了穩妥的那一種。”
望著魯伯特依依不舍,不住回頭望向軍營的背影,羅貝爾歎了口氣“如果雄鷹渴望翱翔,是不會一次挫折就放棄的,他一定會追上來的,看著吧,他和我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