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教宗!
恩裡克帶著便裝後的羅貝爾來到宮殿旁側的馬廄,為他遴選了一匹最溫順的小母馬。
“我得說,您真是來著了,這匹可是血統純正的蒙古大馬,是陛下親自同羅斯行商購買,我叫她茱莉婭,宮廷上下有幸騎乘她的也不過五指之數而已。”
一講到馬的事務,平時沉默寡言的恩裡克就開始變得滔滔不絕。
當年的奧地利內戰前,宮廷首席書記另有其人,他在跟隨前輩學習的同時,實際職務其實是與文書工作毫無乾係的宮廷馬政總管,或用更簡單但不太尊敬的話代稱弼馬溫。
書記是工作,養馬是生活。與馬的相處給恩裡克帶來了不遜於人的快樂,不,應該說遠遠過之。
“馬兒是最忠誠的,他們就像勇士的獵犬,總是在最危險的時候陪伴在主人身邊。”他抒情地梳理著茱莉婭的馬鬃,“最重要的是,馬兒不會背叛,不像人。”
“其實馬也會背叛,上次我對著一個突厥騎兵開槍,他的馬就把它的主人甩下去自己跑了。”
羅貝爾的低情商總能為他和朋友間的漫談帶來一個不那麼儘善儘美的終結。
恩裡克一時梗塞,僵立少頃,把韁繩一手塞到羅貝爾手裡。
“‘羅塞爾·德·奧爾良’,馬上給我滾。”
“嘿,收到。”
羅貝爾馬上代入了新的身份,一位平凡的萊茵伯爵,牽著茱莉婭逃也似的潤出了馬廄。
遵從弗雷德裡克在他臨走前的囑托,他牽著馬在城市中尋找路牌,不久,一棟與周圍建築相比堪稱雄偉的三層公寓。
維也納普通市民的居住條件不會比他們在鄉下的同胞更優渥,一座長寬2:1的一層茅草長屋,雙層木板牆之間由手工製漿水填充,勉強比單層木板防風保暖。一座壁爐貼著內牆連接煙囪,就是家裡最值錢的家具。某些窮苦人家乾脆連壁爐都沒有,反正奧地利的冬天不算冷,挨一挨一般也凍不死人。
與簡陋的規格截然相反的,則是這類長屋的繁雜功用。小小一間長屋,從南向北被火塘、壁爐、餐桌、床鋪、牲畜區,彼此之間往往不存在獨立分割設計。在中間的餐桌上一邊吃飯的同時,鼻子一直能聞到同一屋簷下牲畜排泄物的惡臭。雖然人們一般會將床鋪造在距離畜欄最遠的邊角,但這隻是自欺欺人的把戲,畢竟歐洲人沒有造通風窗的習慣。
由歐美曆史學家編纂的記載中世紀住房形式的《私人生活史》記載“在大多數房舍裡,居民必須穿過餐廳或廚房才能到達畜欄或牛棚,像布列塔尼和其他地區一樣,牲畜和人用同一個入口,並且睡覺隔得不遠。”
市民的房屋最優越之處在於,他們中的大多數具備了一份足以維持生計的家傳技藝,或是打鐵、或是算數、或是經商、或是製革,總而言之,他們的長屋不需要畜欄,那片空間被囤積家產的儲物區替代,意味著他們不需承擔鬨人的畜生屎尿。
而類似眼前這棟三層石樓,同樣樣式的建築物,在中國一般稱之為“小洋樓”,以區分於傳統的中式宅院,多半不是平民所有資格居住的房屋。
他內心隱隱有了一個猜想,上帝保佑,他現在一點也不想看見那張可能讓他尷尬得想自殺的臉,即使他不久前還因為同一個原因哭了一場——事實上,那就是他不想跟那個人見麵的原因。
根據後世美國心理學家愛德華·墨菲edardaurhy提出的定律,人越不想某件事發生,某件事發生的概率就相應增大,事情往往會朝你所想到的糟糕的方向發展。這當然是一種邏輯上的逆反,之所以人的心理預期越來越糟糕,就是本能地意識到災難來臨的幾率正在不斷增大。
羅貝爾拽低帽簷,腳下的步子越走越慢,越走越猶豫。到最後,他根本是試圖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磚上磨平腳底板而已。
然後,他就見到了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的煩人家夥。
“嗨~”
那張熟悉的該死的臉就趴在石樓二樓的窗戶邊,一雙伊比利亞風情似水的眼眸眨巴眨巴的,令他心煩無比。
“伊莎貝爾!你不是回老家了嗎?”
他的喊聲幾近吼叫,糾結和震撼溢於言表。這副崩潰的表情,就像是看見優秀文學作品裡壯烈成仁的正麵角色被萬惡的作者反複“複活”和“消費”,害讀者既高興又惡心。
聽到他的喊聲,路邊行人紛紛投來吃瓜的目光,兩個衣著光鮮的青年男女,很難不聯想到某些情感大戲。
“難道你之前所謂的‘離開’就是單純在糊弄我?!”
石樓,窗戶邊的伊莎貝爾吐了吐淡紅的舌頭,擺出無辜的表情。女人最大的優勢在於,當不想講道理的時候,即使男人不厭其煩地提出質疑,也會被用各種非邏輯的手段搪塞過去,比如
“略。”
“彆略啊!”
僵持數分鐘,忍受不了周遭路人愈發玩味的注視,他把馬牽繩係在門口的立杆,落荒而逃似的地衝上二樓。
“咚咚咚!”
激烈地敲了幾十秒的門,屋主人方才不緊不慢地放他進入房間。
他剛迫不及待地進入房間,就被裡麵的一地狼藉震撼得語無倫次。
“這這這這……這都是啥呀。”
房間裡,從床上到地板,從梳妝台到陽台,到處散落著女人的衣服,一件比一件淩亂,布滿褶皺和灰塵。
‘這時候要是有個熨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