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
皇城內。
“豎子安敢如此!”
姬玄非震怒。
他身披龍袍,一股渾然威壓蔓延開來,令整個殿宇都發出一陣咯吱咯吱作響的聲音,仿佛將要崩塌一般,整個宮廷內的宮女內監皆是顫顫巍巍,不敢作聲。
此刻在姬玄非的麵前,正擺放著一麵泛著靈光的鏡麵,鏡麵上映照出的,赫然正是寒北玉州,七玄宗山門外發生的一幕幕景象!
靈兵,窺天鏡。
這亦是不曾排列在大宣靈兵譜上的靈兵,乃是大宣皇室的底蘊之一,借由趙權身上攜帶的一縷窺天鏡氣機,便可橫跨道府,窺視萬裡之外的天地。
借此靈兵所觀之景,幾可遍及八荒,比起天人高手的感知範圍還要更為龐大的多,但局限性也有,那就是僅能窺探到大致的畫麵,不夠細致,也感知不到更具體的東西,不像天人高手,心念一起,交融天地,則千裡範圍內,蠅蟲振翅都難以逃過其耳目。
而此刻。
陳牧於七玄宗山門前,拒接聖旨,甚至將趙權滅殺當場的一幕,也是映照在姬玄非的眼簾之中,令他心中一時震怒不已。
他乃堂堂宣帝,位及九五,尊崇以極,而今也是執掌朝廷權柄,統轄天下,下旨賜封陳牧為北寒王,已是主動向陳牧尋求妥協,可陳牧竟如此狂妄無禮,抗旨殺人!
“陛下息怒。”
玄機閣主佇立在姬玄非身後,此時也是麵色陰沉,但還是出聲開口。
姬玄非眸光冷冽,語氣中蘊含著怒火,道:“區區一武人,如此猖狂,致朝廷威嚴如無物,難道還要朕親自向其低頭,俯首稱臣嗎?!”
是!
陳牧乃千年以來第二位練成乾坤之道的人物,功蓋絕世,放到千年之前,那是能如姬家高祖武帝一般,橫掃天下,肅清八荒,一統江山的人物。
但如今可不是千年之前那個時代!
當初百國林立,紛爭不休,人心思定,他先祖姬昊乃是憑舉世無敵的武藝,得到世間無數人的追隨,如此方才一步步掃平亂世,開創大宣千年之基業。
可現在的大宣王朝,坐擁天下千年,積累無數底蘊,遠非當年亂戰浮沉,風雨飄搖的脆弱‘百國’所能相比,縱然天下九分,憑他手中所執掌的權勢,放在千年之前,那也一樣能夠橫掃天下,定鼎乾坤。
縱是姬昊再世,放在如今這個時代,也一樣不可能撼動大宣天下。
陳牧乃是風雲交彙,天地浮沉中誕生的人物,比他姬家當年的先祖更為璀璨,但那又如何,如今的大宣王朝統禦世間一千四百年,可不是當初那一片廢土般的山河!
他的確是不想在當今這個局勢下,與陳牧繼續相鬥,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就怕了陳牧,倘若畢生苦求的九五尊位,淬體換血之境界,他皆達到了之後,還要向陳牧這樣的世俗武人低頭,俯首稱臣,那他這無數年的忍辱負重,明爭暗鬥,豈不都成了笑話?
姬玄非將冷冽的眸光投向窺天鏡上,看到陳牧的身影化作一束長虹,橫跨天穹,向著京畿道,向著中州所在的方向而來,他眼眸中也是露出一絲火光。
想和他鬥,
那就鬥上一場罷了!
若是在其他地方,他的確對陳牧這樣個人武力抵達世間絕巔的人物忌憚萬分,但這裡是中州,是大宣朝廷之所在,是天下九道的中樞!
晉、楚、趙……六王聯手,背後無數的換血高手乃至不止一位天人存在,在這中樞之地,也撼動不了他的權勢與地位,被他逼迫的皆出走中州,裂土自立。
在這裡,陳牧又如何?!
“如今形勢,不做過一場,看來也是的確無法使其退讓了,咳……”
玄機閣主盯著窺天鏡,此時也是眸光深邃的開口。
其實陳牧的反應,也在他的預料之中。
讓姬玄非下旨賜封王爵,一方麵是代表姬玄非這一脈正統皇庭的勢力,向陳牧表達和解的意圖,另一方麵也是意在挑撥陳牧與鎮北王袁鴻的關係。
畢竟如今的袁鴻,以鎮北王之尊,操縱鎮北府,統禦寒北十一州之地,而若是陳牧被封為北寒王,立足於玉州,那麼自然就令袁鴻這位鎮北王以及鎮北府都相當尷尬。
這其實根本不算什麼陰謀,而是擺在了明麵上的陽謀。
傳達的意圖也很簡單。
倘若陳牧願意與朝廷一脈暫時和解,那麼朝廷正統將在寒北之地支持陳牧取袁鴻而代之,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協助陳牧一二。
雖說陳牧要是取代了袁鴻,掌控了整個寒北,的確會讓陳牧的勢力急劇膨脹,真正有了爭奪天下的資本,但如今天下九分,晉、楚等皆虎視眈眈,正所謂虱子多了不癢,朝廷也根本不在意那麼多,總歸能讓陳牧和袁鴻纏鬥一番,便能騰出很大的轉圜餘地。
反過來。
陳牧不願與他們和解,也很正常。
玄機閣主曾研究過陳牧性格,其人崛起於微末,仇恨分明,睚眥必報,行事向來肆無忌憚,如今有了蓋世無敵的個人武力,那也大概率不會將朝廷放在眼裡。
這樣一道賜封旨意下達,若是陳牧無意和解,視這封旨意為挑釁,那麼接下來也大概率會有所動作,而其中最好的一種情況,那便是陳牧孤身出寒北,赴中州!
玄機閣主最擔憂的是陳牧與袁鴻之流攪合到一起,又或者受到了晉王、楚王等人的拉攏,那樣一來陳牧具備的就不單單是絕世的個人武力,也將擁有龐大的勢力底蘊,對於姬玄非的帝位才算是有了真正巨大的威脅。
現在。
陳牧似是打算孤身赴中州,卻正是他預想當中最好的狀況之一,在這裡,依仗大宣王朝的千年底蘊,與陳牧鬥上一場,說不定還有望將陳牧鎮壓在這中州之地!
縱然難以鎮壓,將陳牧驅逐擊退,也是一件好事,既能震懾各方勢力,也能令陳牧體會到大宣的江山絕非一人之力能夠撼動,到時候也就有了更多的轉圜餘地。
也正是因此。
玄機閣主並未刻意囑托趙權,讓其前去七玄宗宣旨時將姿態儘可能的放到最低,畢竟一切還是要以實力說話,陳牧如今登臨換血,可謂目空一切,並不知曉大宣王朝千年底蘊何等雄厚,總要鬥過一場,方才能讓陳牧知曉,個人之力終有窮儘之時。
姬玄非揮了揮手,令窺天鏡上靈光交彙構成的畫麵消散,繼而在宮殿內踱步,爾後眸光一閃,道:“程卿,去請兩位天人前來議事,另命人傳令,讓東司總司主、天理軍統軍……及諸位宗門太上,到前殿一聚!”
“李銓,再替朕去請梁王兄,也到前殿議事。”
聲音中蘊含著威嚴。
如今的他,可不再是那個八王中排名靠後的韓王了,而是大宣新君,換血高手,能夠調動的勢力無數,陳牧若是想來中州滋事,那儘可來試上一試!
“咳……咳……得令。”
玄機閣主程祖劇烈咳嗽兩聲,但眸光卻始終一片深邃,此時應聲之後,踏步出殿。
“喳。”
侍立在殿前的一名內監,也是向著姬玄非恭敬應聲,繼而快步出殿。
短短片刻時間。
整個大宣朝廷便迅速動作起來。
……
京畿道。
柳州。
這是位於京畿道最北方的一州,儘管不及中州之繁華,但隸屬於京畿道十一州,也稱得上大宣九十九州的腹地之一,同樣是極為繁華。
遼闊平原之上,城鎮村落星羅棋布,除開最中央的州府之外,光是郡府便足足有十四座之多,乃是玉州的足足一倍,若論及整個州府的人口,更是玉州的一倍不止!
柳州一州之地,便有三大宗門分庭抗禮。
而今。
在天下九分之後,柳州卻又進駐了三股勢力,分彆是來自寒北的浩然宗、青蓮宗兩宗殘黨、以及金槍門的部分勢力,混為三宗同盟,在柳州開辟地盤,與本地三宗互相割據。
這其中浩然宗與青蓮宗皆是來自寒北的敗亡勢力,遭到鎮北府的驅逐,而金槍門則來自趙國之地,亦是近似的情況,本來柳州本地的三大宗派,對進駐的浩然青蓮等三宗有些不滿,也是意圖聯合驅逐,但卻遭到了大宣朝廷的法令製止。
對於浩然宗、青蓮宗這種在其他區域潰敗,但仍然保存有宗派傳承的勢力,作為大宣新君的姬玄非自然是歡迎的,十分樂意這些勢力進駐京畿道十一州之地。
畢竟。
這些勢力在諸如寒北道等地,都是難以立足,方才被迫來到京畿道,這種情況下就必須要向他這位大宣帝王投誠,而他也很樂意收攏這些勢力,以壯大自身。
此時此刻,在一片遼闊的平原上,一方恢弘氣派的城鎮坐落。
這裡是柳州本土三大宗派之一的‘天策莊’的駐地,而在位於城鎮最中央,一方寬敞的廳堂內,約莫近十位宗師各自落座,正彼此爭議,皆有不滿之色。
“金槍門的人也未免太猖狂了,一個敗落之宗派,也敢與我等搶占武夷山的資源,這等肆無忌憚,決不能繼續容忍,我看該上稟老莊主,與他們做過一場!”
有人目露怒意。
“不可。”
旁邊另一人沉聲說道:“朝廷明令下旨,準許金槍門在武夷山北立下山門,上頭顯然是站在他們那一邊,我等若是貿然與金槍門開戰,引起上麵不滿,那就得不償失,何況金槍門如今與浩然宗、青蓮宗結為同盟,憑我天策莊一莊之力,也難以奈何這三宗。”
朝廷有意拉攏這些從其他道府潰敗,難以立足的散落宗門,這一點眾人其實皆是心知肚明,當此之時讓出一些利益也是不可避免,但在這個過程中難免產生許多摩擦。
“上麵,嗬嗬。”
此時有人冷笑一聲,道:“那位陳牧回歸寒北,上麵如今恐怕已是焦頭爛額,哪有功夫管得了下麵的事情,若是真與那陳牧衝突起來,說不定朝廷還要請我天策莊援手呢。”
在場眾人聽到這話,頓時神情各異。
“慎言!”
坐在上首的一名老者聞言,頓時眸光一沉,嗬斥了一聲。
陳牧與那位新君之間的新仇舊恨,還有如今化入朝廷內部的玄機閣、血隱樓等宗派,過去的仇怨,也可謂是人儘皆知,隻不過這種話顯然不宜隨口說出,即使這裡是天策莊駐地,在場的皆是天策莊長老級人物,是各院的院主,但也不宜亂語。
畢竟。
過去的韓王姬玄非,如今已是切切實實的坐穩了那個位子,縱然天下九分,姬玄非也是這京畿道十一州的帝君,胡亂非議一旦傳入其耳中,難免會惹出大麻煩。
聽到老者的嗬斥,出言冷笑的那名天策莊院主也是自知失語,靜默下來。
但。
就在眾人打算繼續商議如何應對金槍門之際,忽然坐在上首的天策莊大長老歸元,麵容突兀為之一變,整個人霍然站起,將頭看向窗外的一個方向。
其他諸多宗師院主,也是都看到大長老歸元的反應,皆是目光微微一變,也是齊刷刷的順著歸元的目光所向看了過去。
緊接著。
在場眾多宗師院主也紛紛麵色變化起來。
“這是……”
有人瞳孔略微收縮,繼而一步踏出,整個人陡然來到屋外,駐足於院落之中,仰頭望向遠處天際,就感覺到蔚藍天穹下,彌漫的天地之力泛起一片片猶如海潮般的波瀾。
隨著時間的推移,就見一束金色長虹,橫貫天宇,仿若燦爛流星,一刹那間從天際劃過,速度快到近乎不可思議,所過之處更是在天際殘留下一道白色匹練。
“好可怕的速度,此是何方神聖,跨境而來竟毫不收斂!”
有人驚聲開口,目露震驚之色。
在場的皆是洗髓宗師,哪怕相隔甚遠,也能感受到那股氣息的可怕,那一道長虹匹練橫貫天宇,仿佛整個天地都在為其讓路,這絕非一般高手能夠做到,縱然是換血境的太上級人物,也不可能有這樣可怖的威勢。
“天人過境?!”
大長老歸元此時也是瞳孔略微一縮。
放眼天下九十九州,抵達天人層次的存在,也不超過二十之數,至少他們天策莊創立近兩百年,曆代莊主皆不曾踏入天人之境。
一位天人高手,跨境而來,掠過天宇,絕非尋常小事。
而就在眾人麵色變幻,心中浮現出世間一位位天人高手的名號,思忖究竟是哪一位過境之時,一道身披麻衣的蒼老人影,不知何時出現在了眾人前方。
看到這蒼老人影出現,在場眾多宗師院主皆神色一頓,紛紛恭敬行禮。
“老莊主!”
現身之人正是天策莊的老莊主,也是一尊換血境的蓋代強者。
此刻。
這位老莊主神色凝重,眸光森嚴,立足於眾人的前方,遙望遠處天際,遲滯了片刻之後,方才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不是天人過境。”
“雖是天地為之開路,但其人乃是以力開道,而非駕馭天地,說明尚未踏入天人之境……當今天下,尚未踏入天人,便能令天地開路的,恐怕也唯有寒北的那位了。”
此言一出。
在場諸多天策莊宗師院主,短暫一怔後,儘皆為之變色。
寒北的‘那位’指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