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聰又憋了一口氣,這句話不好聽,他一般不許人在他麵前說,“你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嗎?你怎麼知道?對我那麼關注乾嘛?”
白衣竟然不回答。她這個人,不僅孩子氣,不僅是呆,而且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那種。她放任自己,陷入了一個人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她像琢磨如何練武,如何打架,如何殺人一樣,琢磨著侯聰的鬢角,眼梢,鼻梁,唇珠,下頜。她也鑽過來,看了看他的下頜,像那夜花園他對她做的一樣。
夜晚,他的下頜鑽出了一痕青青的胡茬。
真有意思。
被她這樣看著,侯聰覺得比上刑還要可怕。他擋住了她伸出來試圖摸自己喉結的手,反手握在自己的大手掌裡,“走吧,去工具房。”
元又正好負責值班,拿小凳子坐在裁判房間門口看著堂屋的動靜,“啊”地大叫一聲,引出了另外四個人,齊刷刷看著侯聰攜了白衣的手,出了堂屋,又出院門去了。
“怎麼辦?”元又看著慕容行。
莫昌先抬腳走出去,“什麼怎麼辦?當然是跟上。”
五個裁判保持著50尺左右的距離,在春夜裡跟著兩個有心病的人,穿廊度院,踏碎了月色,看見那兩位進了工具房。“媽啊,”青鬆到底是不放心,不知道什麼時候跟過來的,一出聲,把其他人嚇了一跳,“大公子從來不讓人進去的。我是做夢嗎?”
青鬆揉了揉眼睛。
工具房外,裁判們因為等不到裡頭的人出來,自然不能虧待自己,又架起爐子烹茶賞花。莫昌不該在這個時候問起來,自己的替死者,是否是在坐的其中的一位。
長空在大事上不含糊,他隻管盯著茶爐裡漸漸沸騰的水,和旁人一樣,一言不發。
“什麼都不說,是為了您好。”慕容行勸莫昌。
工具房內,白衣的感受隻能用震驚來形容各種不認識的木材堆得整整齊齊,還有銅片子、鐵片子、金箔、銀箔,有各種刷子,有各種刀子,有各種尺子,還有各種認不出來的工具,連桌子和小板凳都有不同大小的。她從小手笨,確實連鞋帶都不會係,最愛看的,就是人家心靈手巧的人做工繡花也可,蓋雪棚子也行,越看越愛看,連吃飯都能忘了。侯聰居然是個能工巧匠!
侯聰觀察著白衣的臉色,認為自己在她心裡已經不再是個變態了。他拿了張大紙鋪在桌上,又親自研磨,告訴白衣,要先畫設計圖,“就是先畫一個我出來,懂嗎?畫一個整體的,再分成各個部分,胳膊、腿兒,腦袋,脖子。其實呀,畫著畫著,他就不是我了。他有你的心思在裡頭,等你把他造出來,再日日陪著他,你的魂呀魄呀,會沾到他身上去。”
“你的小白衣也沾上了你嗎?”她抬眼問他,無比天真。
“嗯,差不多吧。”
白衣看看旁邊堆著的綢緞,“衣服是另做嗎?”
“衣服我不會做。隻能設計了,挑好了料子,交出去讓繡娘去做。”侯聰到底是第一次做師父,有種慈祥耐心、不厭其煩的勁頭。
白衣若有所思,“那我要給小侯聰做兩套。一套是大紅底兒繡金線牡丹的袍子,一套是明紫色繡金珠鳳凰的袍子。”
侯聰笑不出來,心想您把我打扮成什麼樣了,跟明月樓的男相公似的——話說長空這個死猴子,不會是帶白衣去過明月樓吧?話說我在她眼裡竟然是一抹男色?
侯聰內心的戲台子,又緊鑼密鼓熱鬨上了。
但畢竟是第一個徒弟,侯聰的教育思想認為現在不能否定她,以後等做衣服的時候再說,無論如何要誘惑她給自己做身素淨雅致的,所以對白衣剛才的創意,不加評判,連聲誇好。
“那我現在開始畫你了?”白衣終於拿起筆來去蘸墨汁。
“哎呀你看你,”侯聰輕聲嗬斥她,他現在豈止像師傅,簡直像個帶娃的祖父。侯聰一邊急忙握住白衣的腕子,讓她蘸墨的動作暫停,再替她把袖子挽了上去,以免被墨汁臟了,一邊覺得,似乎理解了長空。
他正在揣摩長空呢,聽到白衣問出了驚天地泣鬼神的話“所以,我現在要畫一個不穿衣服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