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夫人又往妧貴妃身上狠狠看了幾眼,視線猶如實質般劃過如雲發髻中插著的富貴牡丹點翠簪子,雪白酥臂上帶著的孔雀銜山綠寶石臂釧……
又有個宮女端著個湛清八寶琉璃盤進來,裡頭滿是紅的綠的黃的怒放菊花,她將頭埋的低低的,恭敬道“請娘娘簪花。”
好算朱夫人沒蠢到家,忙起身賠笑道“到底還是娘娘受寵,這桃花菊粉撲撲的,花蕊又狀如桃花,乃是去年才由外頭培育出來的佳品,價值千金,尋常人家想弄一盆擺著看都不能得,可娘娘卻拿來簪花,可見聖人對您是多麼用心呐。”
妧貴妃終於給了她今天的第一個笑臉,眼睛在盤子裡溜了一圈兒,終於抬了抬下巴,“便簪那朵龍腦菊吧。”
龍腦菊雖是前幾年就流行的品種,但因其從深黃到淺白的美麗漸變色和厚重持久的香氣獨一無二,依舊牢牢占據著頭把交椅,也是妧貴妃的心頭好。
朱夫人搶在宮女前頭,殷勤的替妧貴妃簪花,又口乾舌燥的說儘好話,奉承她的肌膚是多麼的細膩,紅唇是多麼的誘人,身段是多麼的玲瓏有致……
妧貴妃站起身來,在一人多高的落地西洋鏡前頭轉了幾轉,到底心中受用,語氣也柔和起來,“若嫂子對慶兒也這樣上心,我也不至於夜不能寐。”
太陽已經下山,殿中四角幾座青銅樹狀大燭台都點了兒臂粗細的牛油蠟,亮如白晝。
燭光落在妧貴妃身上,將那些首飾都照的熠熠生輝,就連那件曳地宮裝竟也好似被灑了一層碎銀似的閃閃發光。
“明光錦?!”朱夫人不由得低呼出聲,臉上明晃晃的都是豔羨。
“可不是麼,”妧貴妃的掌事大宮女得意道,“這錦緞十分難得,今年統共才得了六匹。太後兩匹,皇後兩匹,剩下的可都是咱們娘娘的。”
妧貴妃雖然沒接話,可下巴抬得更高了,眉梢眼角都是喜悅。
生存在後宮,什麼都是虛的,唯有聖人的寵愛……
朱夫人使出渾身解數,又奉承一回,這才故作不經意道“照我說,依著聖人對娘娘的這份心意,娘娘要什麼沒有?那姓唐的這般對慶兒,可不就是打娘娘的臉麼?”
話音未落,妧貴妃就似笑非笑看過來,“是打本宮的臉,還是你的?”
朱夫人麵上微紅,依舊堅持道“難道這事兒就這麼算了?那鎮國公府”
“此事休要再提!”見她如此不上道,妧貴妃皺眉道,“如今邊疆未定,聖人且還用得著唐家軍……回頭我也會告訴兄長和慶兒,叫他們都當心些。”
後宮最要緊的自然是聖人的恩寵,可天下最要緊的,便是兵權和軍心!
唐家在關外根基深厚,甚至一度“隻聞有唐,不問天子”,可聖人不都一一忍下來了麼?
說到這裡,妧貴妃忽然歎了口氣,“可惜慶兒和那丫頭鬨得實在不像話,不然本宮”
她還沒說完,朱夫人就大驚失色道“我可不要那樣的兒媳婦!”
噗嗤,幾個大宮女都禁不住嗤笑出聲,妧貴妃更是難掩鄙夷之色,“人家倒是願意要嫂子這樣的婆婆!”
想什麼美事兒呢,這念頭也不過是稍縱即逝罷了,用脖子想都知道不靠譜。
就這麼短短一刻鐘,朱夫人的臉皮都磨煉的厚了,這會兒竟還是臉不紅氣不喘,心頭一動,又有了另一種猜測,“難不成娘娘是想四”
話音未落,妧貴妃就一眼橫過來,“慎言!”
朱夫人渾身一抖,掌心瞬間出了一層白毛汗,腦海中一片空白,哪裡還說的出一個字。
原來,這便是人上人的威勢麼?
隻是一眼,隻這麼一眼……
宮宴即將開始,妧貴妃也沒了跟朱夫人說話的心思,又敲打了她幾句,便打發她出去了。
經過剛才那一嚇,心有餘悸的朱夫人倒是收斂許多,乖乖跟著出去了。
朱夫人剛走,才剛出聲的那個大宮女便不屑道“有這樣的嫂子,娘娘也忒辛苦忒委屈了。”
“就是,眼皮子這樣淺,”另一個宮女道,“娘娘說叫她走時帶著賞賜的東西,瞧瞧喜得什麼似的!”
妧貴妃半真半假的歎了口氣,“本宮又有什麼法子?”
那大宮女朝四下看了看,眼珠一轉,附耳獻計,“朱大人才是娘娘的親戚呢,這個嫂子不成,換個也就是了。”
妧貴妃撥弄菊花的手一頓,複又垂了眼,隻盯著自己染得鮮紅的指甲,“我那兄長,哼,也不知被灌了什麼迷魂湯,竟對這女人死心塌地的。”
她哪裡沒提過!
於氏小門小戶出身,見識短淺,上不得台麵,她早就想另尋貴女輔佐兄長。誰知對她一項言聽計從的朱順在這件事上竟意外堅持,隻說納妾可以,糟糠之妻不可棄,倒把妧貴妃氣個倒仰。
你不過區區員外郎,在京城裡小蝦米似的角色,哪兒來的體麵叫高門貴女給你做妾?
那宮女聽後卻捂嘴嬌笑,渾不在意道“娘娘入宮多年還不知道麼,男人的話哪裡能信!朱大人到底也是要臉麵的。這於氏既無花般容貌,又無動人體態,更不會溫柔小意,朱大人哪裡就真舍不得了?”
妧貴妃聽住了,頗有茅塞頓開之感。
可不是麼,男人哪兒有不貪新鮮不愛嬌俏的?彆看兄長嘴硬,可若真有個千嬌百媚的溫柔女子擺在麵前,他必然抗拒不了!
可問題是,兄長不肯寫休書,於氏更不可能自請下堂,又該如何是好?
“這就更容易了,”那宮女一拍巴掌,巧笑嫣然,“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妧貴妃的瞳孔一陣猛烈收縮,片刻之後便回歸平靜。
她親切的拉起侍女的手,溫柔笑道“往日我隻知道你是個手巧的,竟沒發現也是個聰明的。”
那宮女嬌憨一笑,一派天真,“奴婢愚鈍,不過胡亂說的,能為娘娘排憂解難便是這輩子的福氣了。”
妧貴妃咯咯嬌笑幾聲,親手拔下發間金鑲玉的雀登枝簪子塞到她手中,“賞你的,來日做嫁妝吧。”
小宮女千恩萬謝中,妧貴妃痛痛快快的吐了口氣,看著之前朱夫人離去的方向笑的誌得意滿。
是啊,既然有人不想走,想法子請她走就是了,這又有什麼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