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醫院中,胡泰那裡肯幫王氏打這場掩護,說是宋子安的交情也行,說是什麼都行,隨隨便便也就遮過去了。
從頭到尾王氏都是可憐人,擔驚受怕的過日子,知道趙清的罪證也不敢告發,恐牽連她自己,還連累家族。
在所有人眼裡,王氏是無辜的。
昭寧帝再怎麼喪心病狂,也不至於跟王氏秋後算賬,且這筆賬無論如何也算不到她一個女人家頭上。
她已然與趙清和離,算算腳程,現如今也快要返回太原府去了,大動乾戈把她再弄回京,又是一場麻煩。
皇長子壞了事服毒,皇三子斷腿,昭寧帝的朝局穩固已經岌岌可危,他不會為了一個王氏大動乾戈的。
處置了高士吉也就是了——
果然沈殿臣最會揣摩上意。
在內閣時趙盈可沒跟他說過要如何把王氏給摘出來。
這會兒他拱手也上前,重新與趙盈比肩而立,叫了聲皇上“臣以為此事倒不必再大動乾戈的聲張,就連問罪高士吉,也不宜直接派人到涼州捉拿,以免再生出第二個閆達明來。
高士吉在涼州任總兵多年,掌涼州軍權,萬一狗急跳牆,於眼下局勢絕對無益。
一則此時還要再傳召王氏返京,再去問宋尚書當日情況,便就先把這些事宣之於眾。
可事實上趙清已經於刑部大牢中服了毒,就算他曾經跟高士吉合謀,意圖造反,他既身死,舊罪不究才是。
現在要問的,隻是高士吉的通敵之罪。”
昭寧帝沉著聲,終於開口“依你所言,朕倒要好聲好氣把他請回京城,再於京中設局,把他拿了問罪?”
沈殿臣還沒應聲,昭寧帝已然拍案而起“造反!通敵!這樣的罪名,你為內閣首輔,卻跟朕說這個?”
他說這樣的話又有什麼錯?
連趙盈都知道,沈殿臣所言是再正經不過的道理了。
高士吉敢通敵,現在真把他逼急了,他就不敢舉涼州之兵造昭寧帝的反嗎?
去年剛經曆過兩場戰事,大齊如今哪裡還能再戰?
北國於去年一戰雖也遭到重創,可要是高士吉真的與北國裡應外合,這大齊江山豈不岌岌可危?
把人騙回京,不動聲色拿下便就是了。
外阜武將入京是不許帶一兵一卒進城的,哪怕是他總兵府的府兵,一路跟著回京來的親兵,也全都要留在西郊大營,而後隻身進城。
進了城,就如同老鷹折斷了翅膀,還不是任人宰割。
她自然也有盤算。
拿這個條件要挾高士吉不是不可以,但她不需要。
徐冽要入軍中,涼州本是首選,之前舅舅一直說此事得等上一等,總要有個更好的時機,才能把徐冽推出去。
結果這一等,京中接二連三的出事,此事又隻能暫且擱置下來。
徐冽賦閒京中,高士吉嘛,有把柄短處被她攥著,他並不是忠心不二的,是不得不追隨,說不得他若有機會,都會痛下殺手,反正隻要她死了,他的秘密就再無人知曉。
與其用這樣的人,趙盈還是更願意把他拉下來,用徐冽換下他。
這才有了今日這一場戲——沒錯,就是一場戲。
所有的人,不過是被她擺上戲台同場的一個個角色罷了。
從王氏的手書,到沈殿臣與她一同入清寧殿,每一步她都早在王氏求自己想法子叫她好跟趙清和離那天,就已經想好了的。
趙盈抿著唇“父皇您息怒,事情已經出了,趙清想造反,高士吉要通敵,現而今您生氣,也隻是氣壞自己身子罷了。
去年柔然和北國同時來犯,兒臣雖然沒說,但兒臣知道,沈閣老跟您提過,舅舅也提過,朝中是有內奸的。
這件事情一直沒有擺到台麵上,不也是一則無實證,二則怕打草驚蛇,惹得內奸狗急跳牆嗎?
沈閣老所言,兒臣也認為是對的。
父皇固然生氣惱怒,高士吉是有負皇恩,可當務之急是要解決此事,這樣的人斷斷不能再任由他於涼州軍中作威作福,手握一方重兵。
如果大張旗鼓再派欽差前往,不僅僅是打草驚蛇這樣簡單。
父皇細想,福建案才告一段落,閆達明這個福建總兵,伯爵之尊,做了那樣令人不齒的勾當,大肆斂財,幾乎自立為王,坊間百姓已是眾說紛紜,現在再鬨出高士吉的通敵案,天下百姓又會怎麼想呢?”
這些軍中武將,手握重兵,不可謂不受朝廷重用。
位高權重者,總是這樣持身不正,到底是朝堂風氣如此,還是天子識人不明呢?
貪墨案叫百姓不滿,閆達明搜刮的都是民脂民膏。
通敵就更不用說。
去年兩場戰事,即便是遠離戰火的地方,不也是怨聲載道嗎?
或是征丁,或是家裡本就有人在軍中當差,總之隻要起了戰事,對百姓而言就總是災難。
趙盈的一番話,令昭寧帝沉默下去。
沈殿臣暗暗鬆了一口氣。
這些話不是他不會說,也不是非要趙盈說出來皇帝才想的明白。
歸根結底,是天子如今不待見他,他說什麼,皇帝都會小題大做,借題發揮,跟他本身所言究竟是不是荒謬,根本就沒有關係。
要如何不動聲色拿下高士吉,具體如何還要同吏部兵部甚至徐照這個禁軍統領一並擬個章程出來。
趙盈是無心再插手這些了,她該做的做完了,就要往後退一退。
等高士吉被捉拿歸案問了斬,都不用她開口,涼州總兵一職出缺,自會有人首先想到徐冽。
而昭寧帝也是樂見徐冽上位的。
說來她倒該慶幸眼下這看似趙澄一枝獨秀的局麵。
孫符送她出的清寧殿,沈殿臣當然是留在殿中等著宋昭陽他們進宮來議事了,趙盈伸了個懶腰,轉頭叫孫符“我去慈仁殿看看澈兒,你不必跟著。”
他隻誒聲應下,又趕忙叫李寂,軟著聲兒幾乎是哄著趙盈的“皇上吩咐奴才好生送了公主,這會子公主不想出宮,要去看看惠王殿下,叫李寂伺候著您過去吧。”
趙盈斜了李寂一眼,良久才短促的嗯了一聲,之後就再沒同孫符多說半個字,徑直邁開步子下了台階,轉往內宮慈仁殿方向而去。
她走得慢,孫符催了李寂一聲,李寂才小跑著追上去,一道遠離了清寧殿這頭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