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給人家送宅子,經的手榮德貴商號的手,現在給人送宅子,還經榮德貴商號的手,真不是我想查出他那些破事,是他自己非要上趕著叫我查啊。”
沈殿臣不是有病。
他是太自負了。
趙盈也沒說錯。
和薑承德相比起來,沈殿臣的自負有過之無不及。
薑承德是一貫表現在人前,沈殿臣是藏在骨子裡而已。
他在朝為官幾十年,內閣首輔當了十年,縱使現在她上位,拿沈明仁開刀,眼看著要對沈家出手,沈殿臣其實還是沒有把她放在眼裡的。
儘管她先後扳倒劉孔薑三家,在沈殿臣看來,大概都是她運氣好,又剛好碰上昭寧帝想要清洗朝堂,重整朝局,不然她什麼也辦不成。
所以他行事才格外不謹慎。
況且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誰會去查啊?
也就她跟杜知邑這麼“無聊”了吧。
·
沈家宅邸,趙盈不是第一次踏足了。
當年她下嫁沈明仁,那時候是一心傾慕的,自以為得如意郎君,夫妻情深。
她在宮外有公主府,可是成婚的頭兩個月,她跟著沈明仁住在沈府,晨昏定省,侍奉婆母,一日沒有落下過。
昭寧帝甚至為此傳召過沈殿臣去問話。
兩個月後,她未免節外生枝,才帶著沈明仁搬回公主府去。
一切都還是前世記憶中的模樣。
隻是陪著她入府的人不同,心境與那時也大不一樣了。
她來得突然,沈殿臣不知她因何而來,卻總歸沒好事兒就對了。
本想稱病推脫,可趙盈都已經上門了,他裝病她也不會走,索性來見。
但見不光趙盈在,還有辭官去朝的杜知邑,沈殿臣下意識就皺起眉頭來。
杜知邑也不是什麼好人。
趙盈背地裡間的那些見不得光的事,竟不知有多少是他幫的手。
正堂中沈殿臣雖為主人家,卻也隻能坐在下手位置上。
趙盈端坐主位,黑漆四方桌案另一側的太師椅上,是杜知邑。
沈殿臣麵無表情,連問安見禮都是匆匆,禮數並不周全。
趙盈笑了笑“今兒過來,是想向閣老打聽個人。
我畢竟年輕,從前的很多人,很多事,隻能尋了老人兒來問。
還請閣老不吝賜教。”
沈殿臣眉心才動了下“殿下要問什麼人?”
“壽如。”
趙盈直截了當,沈殿臣波瀾不驚的那張臉上總算有了起伏波動。
他喉嚨是發緊的,一時沒應聲。
趙盈隻當沒看見“這好似是昔年榮祿姑母身邊的大太監,聽聞他當年得寵,皇祖父破例在宮外開府,叫姑母搬出宮居住時候,姑母把他一並帶出了宮,是有這麼回事兒嗎?”
沈殿臣遲疑一瞬,點頭說是“他是內廷的太監,照理說是不能跟著長公主出宮服侍的。
宮裡的規矩,殿下比老臣更清楚。
皇子成年後封王開府,身邊從小陪侍的大太監是可以一並跟出宮,但公主們沒有這樣的規矩。
公主府都是公主成婚時才建成,公主帶著駙馬同居,府內是不該有內廷的太監伺候的。
隻不過當年榮祿殿下實在得寵,先帝本就是破例為她開府,也就不差這點兒規矩上的事兒了。
榮祿殿下用慣了壽如,自然就把他一並帶出了宮。”
“那後來呢?”
趙盈平平淡淡問了他一句,沈殿臣卻嘖聲“老臣那時候隻是三品侍郎,對榮祿殿下的事情知道的並不算多,殿下問後來,後來什麼?”
“後來閣老是怎麼跟壽如過從甚密,又是給銀子又是給宅子的呢?”趙盈眉眼彎彎,眼中始終都噙著淡淡的笑意,“孤確實好奇,且這個時間是不是也太巧了點?
二十四年前,榮祿姑母矯詔,假傳聖旨至雲南,一杯毒酒賜死關氏女。
消息傳回京城,朝中新貴,現如今還是名滿天下的玉堂琴持劍闖入公主府,一劍斃命,榮祿姑母年紀輕輕,死在了玉堂琴劍下。
再後來,天子問責,百官有落井下石者,自也有為玉堂琴求情開脫的,此案沸沸揚揚,拖了長達三個月的時間,玉堂琴去朝,改白為玉,同雲南白氏斷了關係。
閣老,怎麼你在彙豐銀號彙入三千白銀是二十四年前。
你以沈明齊的名義從榮德貴商號經手,在京西城買下那處三進三闊的宅院轉入壽如名下也是在二十四年前呢?
二十四年前,玉堂琴去朝後,吏部尚書之職出缺,而你從三品禮部侍郎平遷做了吏部侍郎,以侍郎職暫代尚書職,頂的不正是玉堂琴的缺。
閣老,太巧了吧?”
沈殿臣臉色驟變,掩在袖下的那隻手倏爾攥緊“殿下想說什麼?我從沒有給過壽如什麼銀子,也不曾給他置辦過什麼宅院。
至於平遷暫代尚書職,那是先帝看重,肯抬舉,殿下是對先帝的決定有什麼異議嗎?”
“皇祖父都駕崩這麼多年了,孤就是有什麼異議又怎麼樣?要不然閣老到地下去皇祖父麵前告孤一個大不敬的罪?”
趙盈嗤鼻,指尖點向杜知邑方向“彙豐銀號現如今是杜三郎名下產業,閣老大概不知道吧?
事情雖然發生在二十四年前,閣老卻總不會以為,二十多年過去,賬本蕩然無存,所以你能高枕無憂?
榮德貴商號經手你給彆人置辦宅院,原也不是第一回。
明瀾那個相好的叫什麼來著?你方才說過一回,我又忘了。”
最後那句話卻是轉過臉去問杜知邑的。
一句“孤”,一聲“我”,親疏立彆。
沈殿臣登時麵如死灰。
杜知邑唇角上揚“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殿下不記得就不記得了吧,不過看樣子,沈閣老跟他熟悉得很。”
沈殿臣吞了口口水“所以殿下今天過府來見老臣,是想憑這些莫須有的事情,給老臣扣個什麼樣的罪名呢?”
“莫須有?”
趙盈似乎詫異“孤把證據擺到你麵前,才不算莫須有嗎?”
她反問了兩句,旋即拖長尾音哦了一聲“對了,閣老大可以說,當年榮祿姑母死後,長公主府眾人無依無靠,壽如是個太監,也不能再回宮裡服侍,閣老是看他可憐,所以給了銀子又給宅子,想叫他下半輩子有個安身之所,衣食無憂。
這乃是閣老所行一大善事,怎麼能被孤惡意揣測,今日堂而皇之追問你,昔年是不是惡意設計,逼走玉堂琴,害死榮祿姑母。
對吧,沈閣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