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照待要再開口,昭寧帝已經擺了手叫他去。
直到出了清寧殿,徐照才發覺他後背早就已經浸濕透了。
孫符親自送他出來的。
本來是把人送出殿外便好,今日孫符卻猶豫一瞬之後,隨著徐照下了殿前玉階。
徐照駐足回望他“孫總管有話跟我說?”
孫符幾不可聞歎了口氣“大統領,奴才是自幼服侍皇上的,皇上的脾氣性情,天底下再沒有比奴才更明白的。
您今兒在皇上這兒開了這樣的口,皇上給足了您麵子,也給足了徐家麵子。
隻是這樣的事情,今後便再不能有了。
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道理,您可不敢忘了。”
如果不是昭寧帝有意,孫符不會貿然來跟他說這樣的話。
這是個人精,打小在內廷浸泡出來的。
徐照一顆心算是徹底落回了肚子裡去“孫公公且寬心,這樣的事,也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孫符欲言又止,到底是沒有再開口,目送了他走遠,才提步回殿去。
昭寧帝已經從正殿中挪去了東暖閣裡。
禦案上的名單,正是這次武舉考試選拔人才最終定下的名單。
徐冽的確是成績優異,拔得頭籌是必然,且他的勢力太出眾了,要強過這名單上所有的人。
皇上親口說過,勢力懸殊四個字。
如今這樣的人才,卻不能用了。
孫符輕手輕腳的近前去,昭寧帝眼皮都沒抬一下“出宮了?”
他才點頭“恐怕徐小郎君在家裡也有得鬨騰,大統領片刻也沒耽擱,徑直就出宮去了。”
昭寧帝冷笑一聲“你看看,皇帝多難當。”
這話孫符就不敢接了。
昭寧帝朱批在手,在那份兒名單上圈圈點點一番“徐冽這樣的人才,太可惜了。
但是你說徐照這樣的人,徐家這樣的人家,他開了口,朕真的不給他這個恩典嗎?
非要把徐冽放到南境去駐守,這偌大一個宮城,禁軍統領之責,朕還如何敢安心的交給徐照。”
孫符頭皮一麻“奴才瞧著大統領也不是那樣的人。”
“想說他忠君體國?”昭寧帝手上那隻狼毫已經放回了遠處去。
孫符遠遠地看了一眼。
徐冽的名字上被朱紅色重重一筆劃了下去。
餘下的那些人裡,皇上最看重的也隻有秦家三郎。
這次武舉,能在徐冽手上走上十招以上的,也隻有秦況華一個。
“他真的忠君體國,就不會明知道朝廷要用人,還到清寧殿說這樣的話。”
昭寧帝隨手把折子合上,撂到案上去“秦家——”
他深吸了口氣“秦家的長子不中用,他家的二姑娘是不是前兩年剛完婚嫁到太原府?”
孫符眼珠子一滾,想了想,回了聲是“秦大公子自幼被他家老太太慣壞了,養成個紈絝性子,到如今二十五了,成日流連煙花之地,正經事情是一件也不做。
不過秦家倒本分,也沒靠著祖宗蔭封給他爭個一官半職的。
反倒是秦三郎君——但三郎君不是宗子,是以先前即便得蔭封,官也隻在六品。
這是個有出息的,所以才下場參加了這回的武舉考試。
秦家的二姑娘是兩年前與太原府張家的宗子完的婚,做了人家家裡的宗婦,這兩年也沒怎麼回京城走動。”
昭寧帝的指尖點在案上,輕輕地,一遞一下“秦況華就補了徐冽的缺,點他做今科武狀元,往南境駐守,他還年輕,擢他做總兵,軍中恐怕也不服,便做個三品參將,以後再說吧。
秦家的嫡長子既然這樣不爭氣,那就吩咐內閣和吏部,擬著在京城尋個缺差,點了他家二姑爺入京補缺,令攜家眷入京吧。”
孫符誒的應聲下來。
這樣抬舉秦家,也是做給徐照看的。
孫符便知道天子心裡有氣,隻是強壓著怒火不發作而已。
但願那位大統領真的是個聰明人,而非武人心思,心思簡單。
否則今後少不得有見罪於天子的時候,那徐家上下,可就真要倒黴了。
·
徐照那頭出宮之後,直奔府邸而回去。
直到進了家門,他臉色都還鐵青難看。
門上當值的小廝神色惶惶然,徐照眉頭蹙攏“府上有事?”
他這趟進宮,去了近兩個時辰。
臨走前就怕徐冽生事,不服管教,把人給五花大綁,還叫大郎留在他屋裡看著,照說不應該出事的。
那小廝聞言,雙膝一並,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六公子……六公子他……他跑了!”
徐照瞳孔一震,眼珠子瞪圓的時候,瞧見了從不遠處正快步迎來的徐霖。
徐霖的麵色神情,再配上小廝此時的一句話,徐照登時怒從中來。
他三步並做兩步衝上前去,右手高高舉起,卻到底沒落到徐霖臉上去。
徐霖倒也不心虛“父親,六郎他……”
“是你放走了你弟弟?”
徐照的聲音是冷冽的。
徐霖從沒有見過這樣的父親。
可他還是如實點頭答了一聲是“父親,倒不如叫六郎出去走走散散心,過些時日,說不定他就想通了。”
“來人——”
“父親!”
當著府中這麼多奴才的麵兒,徐霖跪在了徐照的腳邊“您放六郎去吧!
他是個爭強好勝的性子,才在京中嶄露頭角,顯出鋒芒,就被您給親手扼殺,他從小是那樣敬您愛您,如今接受不了,您把他困在府裡,早晚會要了他的命,或是家宅再無安寧的時日。
他同兒子說了,隻是出去走走,散散心。
您此去宮中,他的武狀元是甭想了,皇上就是看在徐家的份兒上,也不會駁了您的,您還怕什麼呢?”
怕什麼……?
自己的兒子,自己最了解。
他不叫徐冽做這個武狀元,是為了把這個兒子留在身邊,不叫他到戰場去冒險。
可是徐冽這一走,他又何嘗不是徹底失去了這個兒子?
那他今天所做的這一切,甚至不惜見罪於天子,又是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