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冽已經做完了禮又抬起了頭來“王爺的良苦用心,我並非全然不知。”
他是寸步不離的護衛趙承衍的。
所以趙盈前些日子住在趙王府,再加上她著手準備司隸院,很多事情徐冽都聽在耳朵裡。
這姑娘確實與眾不同。
她也不是一時心血來潮,見底見識和手腕,都非尋常女子可比。
趙承衍有心栽培扶持,三皇子有這樣一位胞姐,將來勝算的確更大。
他當年投燕王府時,趙承衍跟他說過——倘或來日新帝登基,我還能說上幾句話,自然舉薦你。
六年過去,趙承衍一直沒有忘記。
他,也沒忘記。
·
徐冽覺得情況其實不大對。
他護衛趙盈的第三天夜裡,堂堂的天家公主,就被人當街截殺。
有他在,她自然是毫發無損。
本來以為這姑娘會花容失色,痛哭流涕,回到王府後,八成也要在趙承衍跟前撒嬌一場。
可一切,都不是徐冽想的那樣——
燕王府澄心堂中那柄寶劍,她用起來多順手啊。
見了血不算完,狠辣的手段她真是變著花樣有。
連徐冽看了,都不免打個冷顫。
趙承衍不高興了。
徐冽在他根本當差六年,他的情緒變化,徐冽還是能分辨出來的。
偏偏趙盈不以為意。
夜色微涼,月光滲漏,王府裡的蟬都睡了下去。
四下靜謐,趙盈隻身一人走在這偌大王府中,她的背影,倒有了幾分孤寂。
少女突然駐足停下,頭也不回的叫他。
徐冽猶豫了一瞬,才現身出來“公主有事吩咐?”
少女回頭的那個瞬間,徐冽莫名心頭一動。
姣好的容顏被月光映照出幾分聖潔,可是她一抬手,去撫鬢邊碎發時,指尖不小心沾上的血跡,偏偏又破壞了這份美好。
卻……更叫人心動。
徐冽不著痕跡的挪開了視線。
趙盈並未察覺,踱步上前,也隻是兩步,稍靠近了一些而已。
晚風吹過,隨著少女身形靠近,徐冽鼻尖飄過一縷梨花香氣。
趙盈愛用香,那是她身上的味道。
“皇叔說我行事狠辣,你覺得呢?”
徐冽偏著頭,她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他才敢皺了下眉的。
等到轉過臉來與趙盈四目相對,又變成了一貫冷如冰山的那張臉,沒有一絲表情變化“公主如何行事,屬下……”
屬下二字出了口,趙盈眸色已經變冷,徐冽才改了口“我沒有資格置喙。”
高高在上的天家公主,的確有些奇怪的癖好。
當初他被趙承衍撥到趙盈身邊當差,趙盈說,她打心眼裡是很尊敬他的,所以用不著屬下長屬下短,你啊我啊的便很好。
徐冽起初隻是聽過就算了,後來卻發現他每每說錯時候,趙盈是真的會不高興。
在人家手底下當差,總要聽人家吩咐辦事,一個稱謂罷了,也無謂為此而惹怒趙盈,所以他每每也就改了口。
“我說你有資格你就有。”趙盈小臉上寫滿了倔強,但是那句話又不像是對徐冽說的。
透過徐冽,她仿佛在跟什麼人對話,可那頭又沒有人。
或許是在告訴她自己吧。
她一定也不想麵對這些的。
徐冽突然有些心疼眼前這個珠光寶氣的姑娘。
她白皙細長的手本來應該賞玩天下珍寶,而非舞刀弄槍,殺人沾血。
她這雙眼,原本應該一世澄明,不見半分汙濁才對。
即便是生在皇家,長在禁廷,人人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和無可奈何,但趙盈本可以沒有這些顧慮。
她有天子的偏寵愛,她的母妃無論生前還是身後,都是天子心頭肉,隻此兩樣,足夠她一世富貴無極,安樂無憂了。
“公主是累著了吧?”徐冽退了半步,“今夜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想來公主是有些累壞了,不如我送公主回小院,早些安置了吧。”
趙盈眸色清冷,沒了溫度“你怕我?”
徐冽搖頭說不怕“公主沒什麼好怕的。”
“那就是不願意搭理我了。”趙盈深吸了口氣,緩了會兒,“也對,十四歲的少女手染鮮血麵不改色,你不願意搭理我,是應該的。”
“公主言重了。”徐冽拱手,彎腰下去做了禮,“劉榮犯上,意圖行刺,死不足惜,公主已經手下留情,格外開恩了。”
“是嗎?”
趙盈唇角的弧度絕對不是正經八百的笑意。
那樣的冷肅,在這樣的時節裡,竟然也能凍傷人。
這些日子她聽到了太多牝雞司晨這樣的話。
她很清楚,徐冽,眼前這個看似恭敬的男人,其實心裡對她是不屑一顧的。
他本就是不情不願到了她身邊當差護衛。
他心裡認定的主上,隻有趙承衍一人。
但趙盈偏偏要他。
從前她是這樣,現在也是如此。
越是本不屬於她的,越是她難以得到的,她偏要弄到手。
“徐冽,你平時跟皇叔說話,也是這樣違心的嗎?”
徐冽眼角一顫“我並沒有對公主……”
“我年紀是還小,但人不糊塗,眼也不瞎。”趙盈沒有容他說完,徑直就打斷了徐冽的後話,“你的恭敬是不是真正的恭敬,你真的以為隻有你自己心裡明白嗎?
不過其實是無關緊要的。
我是大齊的永嘉公主,不日便是大齊的司隸令,官居一品,大權在握。
人人道我牝雞司晨,那都不重要。
你怕我,虛情假意的敬重我,世人都如你。
我覺得這樣也不錯,真心尚會改變,權勢才是最實在的東西。”
徐冽猛地抬頭看過去。
她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是那樣的真情實感。
他不懂,也很難理解。
自幼沒有吃過苦的趙盈,是怎麼會有這樣的感悟,說出這樣漠然的話。
天下真心難得,可世人往往窮其一生求一顆真心。
而趙盈在十四歲的年紀,就不打算要這世間的任何一顆真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