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廢太子的詔書會發往底下大小衙門,從京城一路傳往地方。
這種要緊時候,想尋他麻煩的人,不用寧安說,他都知道是一把接一把。
而寧安這話又與這些時日汪狗子寬慰他的話異曲同工,李邵聽了太多遍,也就不認為有問題。
邊上,汪狗子惴惴不安。
要不是他從主子那兒得到過些消息,他都得被郡主這些話糊弄過去。
給人挖坑的最高境界,不是把坑挖得有多麼深,而是有坑似無坑,讓人以為走在平坦大道上、下一腳就掉下去了。
郡主乾的就是這個活兒。
每一句話都
是對的,但每一句話,汪狗子都覺得後頭要藏招!
畢竟,反常即為妖!
他等下得提醒殿下,千萬不能失去防備之心……
可說了也未必能有用,誰讓郡主的話術與他汪狗子的那些如出一轍呢?
他推翻郡主的話,豈不就是推翻了自己的說辭?
還好殿下討厭輔國公,有這層逆反的心態在,應該不會被完全牽著鼻子走吧?
汪狗子抬起眼皮子、暗暗打量了郡主幾眼。
或許,他該轉個思路。
利用好郡主的話,穩住殿下,讓他不惹事、不冒進,好好等待主子安排複起之路,又能讓殿下對輔國公、郡主始終保持一份防備之心,那才是兩全其美。
正想著,有小內侍急匆匆跑來,把熱乎乎的手爐遞給他。
汪狗子接過來,轉遞給李邵。
李邵接了。
熱意從掌心湧入,驅散了夜間寒意,讓人不由自主就放鬆許多。
他滿意地喟歎一聲。
「捧個手爐不錯吧?」林雲嫣輕笑了下,看著遠處盈盈花燈,道,「花燈真多,街上一定很熱鬨。」
李邵心情鬆弛著,便問了句「我聽說是你跟皇太後說想看燈?」
「是啊,因為不能去街上看,我又實在很想觀燈,」林雲嫣說到這兒,故意「哦」了聲,主動解釋道,「倒不是因為國公爺不方便出門,即便他能去,我也不適應在街上看燈。」
李邵不解,下意識問「為什麼?」
林雲嫣苦笑「居高臨下、遠遠看燈,才像是螢火一般星星點點,可若是行走在大街上、身處花燈叢中,那一眼看去……」
不由自主地,李邵想到那個場麵,還未細想,心底裡就冒出了一股不舒坦來。
而後,他聽見林雲嫣又說道「離得太近了,迷了眼,好像被圍在火裡似的……
殿下應該聽說過吧,我幼年時常做噩夢,夢到被困在大火之中,四周都在燒,逃也不知道往哪兒逃。
我那時候經常夢見的,明明我沒有被大火圍困過,卻不知道為什麼、仿佛是感受到了母親那一夜的困境,使得我打心眼裡害怕。
現在倒是幾乎夢不到了,但還是避免離火光太近。
花燈是好看,卻也隻能站在這兒、遠遠看去。」
隨著林雲嫣的話語,李邵的麵色漸漸發白。
風迎麵吹著,林雲嫣的聲音在風中散開,不甚清晰,狂風化作了手,捂在了他的兩耳邊上,隔絕了一部分聲音,聽起來嗡嗡作響。
他的嘴巴張了張,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來,甚至,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
隻是心臟跳得飛快,仿佛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一樣。
大火,近在咫尺的大火……
李邵不畏火。
雖然他是被人從火場裡救出來的,但他沒有那段記憶,從小到大也就沒怕過。
可就是一個月以前,在圍場裡,他被背出棚子時迎麵看到的那些火把,卻像一把銳利的長矛,一下子炸穿了他的心。
他下意識地就畏懼那個畫麵。
好在,也就是那麼一眼而已,睡過一覺,李邵又把那畫麵拋去了腦後。
但寧安的話又讓他回想起來了。
林雲嫣說完,表麵上依舊看著花燈,實際餘光全在觀察李邵的反應。
當看到李邵那倏然變換的臉色時,她便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李邵確實忘記過,但他也在衝擊下想起了一些。
隻要機會合適、布置得當,她和徐簡的設想應該是走得通的。
夜風又重了一些。
林雲嫣點到為止,沒有再繼續刺激李邵,道「皇太後還在等我,我先過去了。」
李邵煩躁地抓了抓下顎,示意她自便。
那廂,時不時關心著林雲嫣與李邵動靜的皇太後見她回來,忍不住低聲問道「怎麼說了那麼久的話?」
「殿下問起國公爺傷勢,就多說了幾句,」林雲嫣笑盈盈地,「您放心,我沒說些招惹人的話,殿下也隻是來看燈的,不會尋我麻煩。」
皇太後見她神色如常,便沒有再多言。
花燈的熱鬨看了,皇太後年紀大了,禁不住風吹,便要離場。
聖上見狀,亦沒有多留著,招呼著各處都散了。
他也沒想應付嬪妃們的各種心思,走下宮牆後,隻讓李邵陪著他回寢宮。
「明日開印,」聖上腳步不緊不慢,叮囑著李邵,「你按時上朝,小禦座撤了,你往後還是站在以前的位子上,莫要心生怨懟,自己調整好心態。」
李邵想到被撤了的小禦座,難免一股濁氣胸口起。
隻是局勢擺在這兒,他也隻能忍著,老老實實應了。
另一廂,林雲嫣送皇太後回了慈寧宮。
這時候,宮門已經關了,她便歇在偏殿裡。
挽月伺候她梳洗,主仆兩人吹燈睡下,一如從前住在宮裡時一樣。
林雲嫣卻是睡不著,翻來覆去的,隻覺得哪哪兒都不習慣。
明明是住慣了的地方。
明明是睡慣了的床榻。
可就是因為身邊少了個人,少了個暖源,就覺得不對勁起來。
林雲嫣又翻了個身,望著空蕩蕩的身側,她明明確確知道,她想念徐簡了。
也不曉得徐簡睡踏實了沒有……
一夜沒有睡好,天邊露出魚肚白時,林雲嫣便又醒了,既睡不好,乾脆早些起身。
站在廊下,她看向金鑾殿方向。
新年的第一場大朝會,想來會是精彩紛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