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沒有安排輦子,徐簡從宮門口下車後就一路走著來。
「不要緊,」徐簡道,「大夫也說我到了該走動走動的時候了。」
等到近前,聖上亦上上下下好生打量了徐簡一番「看你氣色,朕放心多了。」
「養傷多是閒著,」徐簡以手作拳、抵了下唇角,又道,「臣與郡主正是新婚,也借著這幾個月空閒,多些相處與了解,很是融洽。」
聖上就愛聽這個。
他指的婚,和和美美的,聽著就暢快。
「融洽就好,」聖上麵上帶了笑,「你們兩個好好的,朕高興,皇太後也放心。」
說道幾句家常,之後全是正事。
曹公公把中殿的人都屏退了,自己留心把守著。
聖上收起了笑意,道「年前的事,由你嶽父在中間遞了幾次話,朕還沒有當麵與你談過,好在事情都還順暢。」
「臣彼時也很著急,想麵見聖上與您詳說,又擔心養傷再次半途而廢,」徐簡道,「中間還有些冒進之舉,幸好您體諒理解。」
徐簡指的是把裕門關的事情翻出來了。
聖上歎了聲「如此倒也好。」
當年瞞下,他有他的考量,如今看來亦有思考不周的地方。
既然選擇了攤開了,聖上就不會反悔,積極來看,給邵兒多些教訓,也給徐簡一個交代,這未必不是解鈴的好手法。
「年前的事、年前辦了,你也不用因此惴惴,」聖上看著徐簡,道,「朕聽邵兒說,他前回與你談得還算順暢。
他這些時日端正許多,前兩天聞少保都跟朕誇他,他以前心思太過浮躁了。
等你再養些時日,你再替朕看著他。」
徐簡垂著眼簾。
聖上的這番感想,也是在徐簡的意料之內。
李邵的問題從來都不是以他的能力能否擔得起江山,開疆拓土肯定不行,守成按說不在話下。
隻要他明辨忠女乾、聽得進輔政大臣們的諫言。
偏偏,李邵本性難移。
他最大的問題在於心性,他耐不住做君王的那份勤勉與端正。
他倒是能裝樣子,裝上個月、很是像那麼一回事。
徐簡被李邵這種裝腔作勢給誆過好幾次了,深受其害,也斷不可能再新他,但聖上不同。
聖上以廢太子為手段,內心帶著期望,自然會滿意李邵這些時日的改變。
徐簡想了想,道「臣也覺得殿下有不少變化,上個月他來臣府中,與臣開誠布公地說了不少,臣能從中聽出來他的轉變。
以前也是各有各的想法,臣自己上朝都在看樂子,您讓臣跟著殿下觀政,臣自己知道怎麼做,但也著實不知道如何引導殿下更合適,以至於中間出了不少岔子。
好在說開了,往後更當儘心儘力,也讓殿下能夠更信任臣。」
聖上頷首。
徐簡見狀,繼續道「臣想請問聖上,您打算何時讓殿下回千步廊觀政?」
聖上挑了挑眉「你覺得現在是時候了嗎?」
徐簡斟酌著道「臣以為該給殿下一些鼓勵。
如您說得,今年以來,殿下行事端正許多,連少保都誇讚他。
看得出來,殿下很是想重新取得您與朝臣們的信賴,想讓臣子們看到他的改變。
他這般積極,也該有些看得見、摸得著的成效,讓他能更振作些。」
聖上失笑。
這道理自是好懂,但這種鼓勵在他看來,一般都是給小孩兒的。
勉兒做文章了,他會誇獎,也賞些與孩子年紀相符的小玩意兒,臨兒背詩背詞了,他亦然。
說起來,邵兒還小的時候,同樣如此。
「他現在可不是小孩兒了。」聖上道。
在父母心裡、多大都是孩子,但在外頭行事上,肯定不同。
徐簡也笑了下「文武百官一年辛勞都盼著考績評優,得您讚許恩賞,殿下也是一樣的。」
聖上哈哈大笑起來。
心情舒暢了,話也好說許多。
「朕原也沒想著一定要讓他等多久,就如朕去歲與你說的,你跟著一塊觀政,朕最是放心,」聖上道,「你說讓朕多信任他一些,朕也想信他,但他此前總讓朕失望。朕還是那句老話,等你能跟著了,就再往千步廊去。」
徐簡聞言,輕輕敲了敲自己的右腿「臣隻是不適應天明前露重寒濕,無法上朝,但白日裡跟著殿下觀政還是可以的。」
聖上聽出他話裡的堅持,歎了聲,又打趣道「朕要允了,寧安該不高興了。」
「郡主不是不講理的,」徐簡垂著眼,語裡帶笑,「她要
怪也是怪臣,您就當是臣與她的小趣味吧。」
聖上一愣,複又笑了起來。
新婚小兩口,還真是有樂子。
「你都這麼說了,朕哪裡還能攔著?」聖上笑道,「你等下和邵兒商量商量,這幾天準備好了就繼續去禮部那兒吧。」
徐簡應下。
離開禦書房,徐簡去見了李邵。
「你說父皇答應了我去觀政?」李邵問。
聞少保年紀大了,講了半個時辰的課,得出去活動活動歇口氣。
李邵也有些乏,起身舒緩筋骨、正好聽徐簡說事,沒想到徐簡才一露麵,就給他帶來這麼一個消息。
見徐簡應了,李邵著實好奇起來,打量了他好幾眼「你到底怎麼跟父皇說的?」
饒是李邵清楚徐簡慣會在禦書房裡討好處,也想不明白他編了什麼說辭。
父皇竟然就這麼答應了!
輕而易舉,看著是不費吹灰之力。
果然,父皇最是信任徐簡,隻要徐簡開口,事情就辦了。
李邵想得有點牙酸,轉念再想想,既然徐簡為他辦事,那往後有什麼事,也讓徐簡去與父皇說。
人儘其才,就是這樣。
徐簡沒有仔細與李邵說明,好在李邵也不是真想聽他是怎麼糊弄父皇的,稍一轉話題,這事兒也就略過去了。
「殿下想哪天開始觀政?」徐簡問。
「越快越好,」李邵揉了兩下肩膀,又道,「就明天吧。」
「聖上允了臣晚些時日再上朝,明日早朝後,臣在禮部衙門外頭等殿下。」徐簡道。
李邵嘖了聲。
看來,他還要在早朝上孤立無援一陣,好在近來還算安生,沒有元月時那麼難熬。
與李邵這裡知會一聲,徐簡出宮後又少不得去禮部,把大殿下明日起觀政的事與馮尚書等人通個氣。
馮尚書摸著胡子,道「之前的桌椅都在,屋子也空著,那就還是老樣子。國公爺既陪著,殿下觀政的安排,我就不隨意插手了。」
徐簡知道他就是個老狐狸,順著話應了。
等徐簡前腳離開衙門,後腳千步廊左右就傳開了,對大殿下再來觀政,各有各的想法與擔憂。
這些瑣事,李邵並不清楚。
翌日早朝後,他踏進禮部衙門時,也算是昂首挺胸,一改前幾個月的頹靡之氣,仿佛他不是僅僅重新觀政,而是又有了超凡的地位。
徐簡給他安排了些事。
沒有像去年那樣故意給李邵準備厚厚的陳年文書,多是近兩年事務的梳理,以及跟著官員了解近些時日公務的推進。
這對李邵來說,很是輕鬆。
不似去年那麼枯燥,也與這兩月三孤的教學有了變化,再加上心態不同,李邵很是神清氣爽。
連慣例的每日呈送聖上的一篇心得體會,寫起來都不算煩心活了。
如此經過半個月,李邵看徐簡又順眼了不少。
最初時,汪狗子還緊著心神、時時注意徐簡動靜,漸漸也放心許多。
看來,輔國公沒有露出馬腳的計劃,他暫時打的還是把殿下扶起來的打算。
春意更濃了。
幾場小雨之後,城中生機勃勃。
這日半夜又落了場雨,林雲嫣叫雨聲吵醒,翻身時想,照著往年習慣,白天時莊子裡就會送新鮮的春筍到誠意伯府,二叔母念著她,也會遣人送來國公府。
這一口筍又鮮又嫩,與肉一道燉湯、添幾片火腿,喝一碗頗為適口。
林雲嫣念著這湯睡去,清早醒來時又與徐簡
說了兩句。
徐簡透過看啟著的窗看外頭。
雨歇了,屋簷還在滴水,天色不明朗,看起來晚上似乎要下雷雨。
「讓廚房多備幾道菜,」徐簡轉頭與林雲嫣道,「尤其是下酒菜。」
林雲嫣正梳妝,聞言眨了眨眼,也去看外頭。
她不太會看天色,沒有瞧出來什麼,隻從徐簡那突然嚴肅起來的麵色裡猜出些端倪來。
「這幾日雨水多。」她道。
太潮了,火起不來。
「會落雷,」徐簡走到她身邊,拿起台麵上的南珠耳墜給她戴上,「值得一試。」
林雲嫣微微偏了偏頭,看著鏡中微搖的耳墜子,應了聲「好」。
成與不成,都看運氣。
但她相信,徐簡既選了雷雨天,定然有他的道理。
她要做著就是配合好,看看能從李邵那兒詐出些什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