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佑終於懂了。
馬封侯依舊不喜歡讀書,更不想當什麼讀書人,他隻是不想讓唐鏡與幾位老夫子失望,這會讓他覺得難受,覺得羞恥,覺得愧疚。
自從馬封侯來山莊讀書後,韓佑幾乎沒怎麼關注過,都是小夥伴們偶有提及談論他聽了那麼隻言片語。
最初是北門禦庸要教導馬封侯的,主要是為了“劃題”,每天會抽出那麼半個時辰左右的時間,填鴨式教學,死記硬背。
自幼過目不忘博覽群書的北門禦庸,去教一個連字都認識沒幾個的異族,結果可想而知。
可這又是韓佑交代的差事,還收了馬家的好處,北門禦庸為了避免自己被氣瘋對馬封侯動手然後再被大卸八塊,隻能讓人將唐鏡叫回了山莊。
韓佑的一眾同伴之中,唐鏡不是最聰明的,不是最能打的,不是最懂人情世故的,也不是最有背景的,可若問誰的脾氣最好,最稱得上是溫文儒雅,那一定是他了。
和小夥伴們相比,他太過平凡,平凡到了普通不能再普通了。
就連和其他讀書人相比,唐鏡都談不上優秀可言。
論資曆,他是最老的。
可他混不進韓佑“保鏢團隊”中,他沒有殺家三兄弟能打。
論付出,他在天子麵前都沒有“出賣”韓佑,搬倒申屠罡時也賭上了身家性命,隻是因為忠誠,忠誠於友誼。
作為一個讀書人,他也混不進智囊團中,論智謀,不如北門禦庸,論隨機應變,不如裴麒。
論專業能力,調度不如朱尚,人情世故不如雨綺。
這樣一個人,沒有任何長處,和殺家三兄弟沒有任何共同話題,和謀士們聊不到一起去,就連和普通軍伍他都沒辦法相處,哪怕是球場踢球,他都跑不起來。
在臥虎藏龍的四季山莊與儀刀衛中,唐鏡如同一個小透明一樣,沒有任何存在感。
但是有一點,唐鏡是一個真誠的人,無比真誠的人,對自己真誠,對韓佑真誠,幾乎可以說對任何人真誠,不但真誠,也認真,認真到了極致。
當坐在學舍後,從一筆一劃教授馬如龍開始,唐鏡極富耐心。
彆人,會說馬封侯笨,一個簡簡單單的義字都要寫上好幾日才能像點樣子。
唐鏡也知道馬封侯笨,馬封侯也知道唐鏡知道自己笨,問題是人家小唐不說,而是用行動表示。
行動,就是一筆一劃的指導著,跟著寫,陪著練。
相反,沒什麼耐心的馬封侯動不動就叫,就鬨,就吵,還要打人。
唐鏡哄著,勸著,陪著。
慢慢的,馬封侯會的字多了,認的字多了,隻是從不去營區的學堂,因為他知道去了也聽不懂。
可唐鏡偏要他去,抓著他的手,抱著他的腰,用出了吃奶的力氣去拖拽他。
馬封侯笑的和什麼似的,還說什麼要是唐鏡能拉的動他,他就去。
聽到這話,唐鏡放棄了,至少馬封侯以為他放棄了。
誰知第二天的時候,見到唐鏡在營區跟著新卒們一起操練,跑到吐,吃到撐,還抓著木刀用力揮舞著,舉著石鎖顫顫巍巍,即便疼的下不了床也咬牙堅持著。
足足過了三日,唐鏡又來拖拽他了,說他長了些力氣。
唐鏡沒有長力氣,才三日罷了哪能有什麼力氣,可他真的拉動了馬封侯,哪怕隻是那麼一小步,馬封侯隻能很無奈的同意了。
到了學堂後一切都如馬封侯所料,他根本聽不懂,就如同之前在國子監時,一個字都聽不懂。
令馬封侯沒料到的是,沒有人嘲笑他,還有好多小學子見他歲數大,請教他一些學問。
馬封侯罵了一圈,老子一個異族,哪裡懂你們漢人的學問。
小學子們很執拗,叫來了幾個紮著衝天辮的小姑娘,說她們都能學,為什麼你學不了。
馬封侯無言以對,硬著頭皮聽講,聽的很吃力,一個時辰的課業,他隻能記住那麼一兩句。
離開了學堂,唐鏡就開始講,講那一兩句。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馬封侯突然發覺自己真的聽懂了。
他一輩子都記得那一日,那一夜,那一刻。
他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裡,旁邊的小學們探討著以身載道,說的不通順,他坐了過去,不太確定告訴了大家何為以身載道之意,按照唐鏡告訴他的釋義去說。
一群還沒他腰高的學子們,與他探討著,爭論著,最後,馬封侯發覺自己真的說對了。
那一刻,馬封侯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哈哈大笑,得意非凡。
小學子們誇他厲害,詢問他叫什麼,他說,回去告訴你們的爹爹,我叫馬封侯,馬家莊的馬封侯,大爺的名字他們一定知道,他們一定會誇獎你們有幸結識了我馬封侯。
一個小學子笑著說,他叫春生,要馬封侯回去告訴他爹爹,他是四季山莊的春生,馬封侯的爹爹一定會誇獎他結識了春生。
馬封侯不解,一個尋常百姓之子,為什麼那麼驕傲?
帶著不解,馬封侯坐在學堂外,思考著,直到賀奇老夫子見了他。
硬著頭皮,馬封侯將心中困惑說了。
賀老夫子沒有滿嘴大道理,沒有之乎者也,說春生是為他的未來而驕傲,馬封侯也應如此,從始至終,瞧不起異族馬封侯的,不是任何人,而是他自己,因為馬封侯不會為“未來”而驕傲。
老夫子還說,他很羨慕馬封侯,因為一個漢人若是有了大成就,大家覺得理所應當,可若是一個異族,熟讀四書五經有了大成就,那麼天下人一定會滿麵震驚,一個異族有了如此大成就,那他要吃了多少苦,付出了多少艱辛,多少漢家兒郎會汗顏,會以異族馬封侯為榜樣。
從那一夜開始,無論國子監來的是哪個老夫子,都會在講完課抽出一些時間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