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的閱覽室,桌子已經被清空,板凳席上坐著的都是鹿崗鎮有頭有臉的人物,其餘學生等旁觀者隻能在外圍站著。
板凳席前麵的評委席,就有劉寶貴、芝加哥科學院的地質學家托馬斯·張伯倫,趙傳薪大徒弟他爹塞繆爾·戈德伯格等等。
後麵有什麼建築業大拿朱建業,玄天宗來鹿崗鎮開年會的鄭國華和大口昌,甚至還有在鹿崗鎮置辦房產的杜立三,芝加哥科學院的其餘老師等等……
苗翠花和瑞秋·克維斯也在,但他們在外圍站著。
辯論賽還沒開始,瑞秋·克維斯小聲問苗翠花“埃斯特法,你知道伊森在哪裡麼?他把本傑明拐到哪裡了?我已經有一年沒見到我的孩子。”
埃斯特法,是愛絲蒂芬妮婭的簡稱,瑞秋·克維斯喜歡這麼稱呼苗翠花,聽起來好像男人名字,很有趣。
苗翠花搖頭“我剛回來,你卻在鹿崗鎮待了一年,伱應該比我更清楚才對。而且你那麼關注傳薪,豈會不知他在哪裡?”
瑞秋·克維斯鬨了個大紅臉。
心虛的不得了。
可瑞秋·克維斯用眼角餘光偷瞄苗翠花,發現她在笑,沒有生氣的意思。
她鬼使神差的說了一句“埃斯特法,我關注他,你怎麼不生氣呢?”
“我為什麼要生氣?難不成,你要背刺塞繆爾和傳薪發生些什麼?”苗翠花笑吟吟看著瑞秋·克維斯。
瑞秋·克維斯心臟狂跳,急忙矢口否認。
但她又覺得這樣是不是顯得做賊心虛?或者說此地無銀三百兩?
於是她也還擊說“你竟然這樣調侃伊森,是不是因為有了新的追求者就覺得伊森不重要了?”
在西方人觀念裡,出軌什麼的或許遭人詬病,卻絕不會浸豬籠什麼的,“浸豬籠”這個詞代表著野蠻落後以及封建。
苗翠花不屑的撇撇嘴,知道瑞秋·克維斯指的是台上正在等待辯論賽開始的阿瑪迪斯·米勒。
她說“我在英國的時候,聽到了許多故事,講的是男子女子打小一起玩耍長大陷入熱戀,男子後來參軍或外出留學,等回來後,卻發現青梅竹馬移情彆戀,最終那段感情以慘淡收場。瑞秋,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嘛?”
瑞秋·克維斯雖然沒做過出格的事,但她深諳社會的人情世故,且懂得利用漂亮女人的優勢,也就是後世俗稱的——綠茶。
她當即說“知道,那是因為女子長大了,知道了過家家和過日子的區彆,知道了自己想要什麼。”
苗翠花笑了笑“咱們不談名利和物欲。
佳慧問過我一個問題,她說——有個男人對她很好,她應該嫁給那個男人麼?
我告訴她——找個本身就很好的男人,而不是對你好。
當有個本身就很好的男人,隻是對你好的男人就不香了。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連你都對傳薪圖謀不軌,那你說,傳薪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瑞秋·克維斯訕笑“我沒有,我不是,你誤會我了。伊森自然是本身就很好,他風趣幽默,他勇敢英武,他還精通各種技藝,做過許多偉大的事業,換我我也不會多瞧台上那位一眼的。哦,當然,不要誤會,我根本沒有對伊森圖謀不軌。要知道,我已是他人婦。”
苗翠花見她一鍵三連,眨眨眼說“他人婦,豈不是更刺激?”
她一顰一笑,天然媚態橫生。
刺激一詞,早已有之。
紀曉嵐的《閱微草堂筆記》中有一段我不去亦可,但幽明異路,君不受陰氣之侵,我不受陽氣之爍,均刺激不安耳……
瑞秋·克維斯半開玩笑的說“你要非這樣說,那我可試試了。”
“嗬嗬,你且去一試,我給你把門望風,就怕你那纖瘦的身體吃不消。”
“嘻嘻嘻……”
笑鬨半晌,苗翠花舒展了一下身體說“還不開始,沒熱鬨可瞧,那咱們走吧,依我看也沒什麼好辯論的,咱們去旁邊的健身館,女子也要強健哦。”
兩人剛走,台上就開始了,巧得很。
黑板上用中英文寫著今日的主題倫敦有一公共馬車車夫,載著一車乘客回轉。時值酉時整,恰車夫下職,固車夫將一車人落於半路自行離去。問該如何評議此事?
記者當先說“此車夫沒有道德,將乘客落於半路,這豈非半途而廢?”
他的話,引起了在場國人的讚同,甚至也有幾個洋人點頭同意。
劉寶貴本來也想讚同的點頭,可發現旁邊的托馬斯·張伯倫等評委很專業的麵無表情,頓時也收斂了情緒端端正正的坐著。
阿瑪迪斯·米勒盯著記者,搖頭說“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那麼我問你,車夫六點下工,他為何不能離去?他下工離開,這是馬車公司的規章製度,他當日拿工資應儘的義務已經到了,為何說他缺乏道德?”
記者臉色一滯“你這是在胡攪蠻纏。”
“你憑什麼說我胡攪蠻纏,這是辯論,你的論據呢?”
“這……”記者眼睛一轉“車夫這樣走了,那對一車的乘客極為不負責。做人,便該破除人我利害,否則與禽獸何異?”
阿瑪迪斯·米勒成竹在胸,一一豎起手指“一,他拿馬車公司的錢,隻對馬車公司負責,本就不必對乘客負責。而且這隻是一個例子,如果車夫六點下工,可每天到了六點都在路上,他是否要長期延時半小時甚至一小時來加班;二,沒人能破除人我利害,你們國家的那些聖人也不行,據我所知,孔子還要為道統誅殺少正卯,他能破除人我利害?還是你覺得,你們國家已經人人是道德君子了?如果不是,那你們也與禽獸無異?還是說,你們的道德隻是約束彆人,放自己身上就做不到?”
此時,下方的鹿崗鎮學生都有些茫然。
道德,不就該是君子所具備的,不該是社會所追求的嗎?難道有道德還是錯的了?
這真是破天荒的頭一次聽說。
現在的人還比較客觀和老實,雖說大家心底不認同,但還是認真地以阿瑪迪斯·米勒的立場思考了一下,覺得他說的也沒錯。
如果說讓自己舍己為人,自己願意嗎?未必。可放在他人身上的一件小事,大家都覺得那人應該有道德感,似乎即便到了下班點,也將乘客送回家是一件小事,卻能彰顯一個人的道德。
可若是長期的損己利人,那……自己似乎也做不到。
記者有點著急了,這場辯論,和他想的不太一樣。
那洋人的角度太刁鑽了,讓他掉書袋都不知道該往哪掉。
片刻,他說“可如此功利,豈非世風日下,道德淪喪?長此以往,國家又豈能長治久安?所以,你還是錯的。”
阿瑪迪斯·米勒更得意了“功利就是道德淪喪?功利就無法長治久安?如果這麼想,你就大錯特錯了。我們的工會,給工人爭取權益,讓他們生活更幸福,讓他們賺的錢足以養家糊口,讓資本家不會過於剝削他們,這就是功利,工人階級的功利。你是記者,你應該清楚,如果《鹿崗鎮期刊》不掙錢,還會辦下去麼?如果你作為記者的薪資不足以讓你吃飽飯,你還會做記者麼?但沒了記者,鹿崗鎮居民就無法睜眼看世界,為了那份道德感,你會餓著肚子舍己為人麼?”
“我……會!”記者終於還是說了違心話。
“好,我算你會。那你能保證其他人也會麼?”
“這……”
“這不就是功利麼?難道錯了嗎?所以,我認為,秩序比道德更重要。車夫下工離開,沒有任何問題,因為他謹守秩序,也沒有觸犯法律。對乘客負責的是馬車公司,他們該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應該製定新的合理的規則,讓雙方都滿意。乘客不該怪罪車夫,怪就怪馬車公司。馬車公司不能怪車夫,怪就怪自己的規則漏洞。你們,更不該責怪車夫,因為你們自己都未必能做到你所謂的道德君子。我說海外華人,破壞了我們當地的秩序,導致當地工人失業,你卻因此而打我,你知不知錯?”
記者臉上青紅不定。
半晌後,他梗著脖子瞪眼罵道“我知你麻痹的錯!”
全場嘩然。
旋即哄笑。
此時,在學生群體中,有個學生臉色發白的吼了一聲“區區西洋黃口孺子小兒,也敢妄談秩序和道德?”
哄笑聲為之一頓。
全場望來。
評委席的劉寶貴、板凳席的伊爾根覺羅·金泰等人發現,喊話的是伊爾根覺羅·德福。
這小子,他豈敢……
戴著眼鏡的德福明顯被注視的更加慌張,小臉有些發白。
而在他身後不遠處,趙傳薪低聲道“怕個毛?照著眼鏡念,保證不會出錯。”
德福聞言,緊張略作緩解……
本章完